几乎整宿未眠的秦霁青不敢骑马前去承济巷,只能拎着牛嫂帮她准备好的一大筐馒头步行前往,不过这也算是称了她一半的意。
一路上秦霁青都在琢磨如何开口向人询问吕哲为人,这就是她为何不叫马车,坚持步行前往的原因,这倒不是说她性子内向怕生不知如何与人搭话,毕竟她横竖不是这脾气,而是秦霁青心里有着顾忌,一来担心旁人误会给秦家招来闲话;二来是,万一这事传入陈沁怡耳里生出误会,日后见面岂不尴尬。思来想去,秦霁青又是一声叹息。
“哟!这么白净漂亮的小姑娘独自晃荡在这承济巷之中,需不需要小爷来保护你啊!”
“你这小厮,长得跟柴火棍儿似的,还想保护你嬭嬭我!”秦霁青抬手便给了小男孩脑门一记爆栗。
拦住秦霁青去路的是个身着深蓝色短袄,下着黑色皂绔,约莫七、八岁的小孩,瘦弱的小身板还学着大人的模样在腰间绑了根直坠到地的灰色布条子,看起来着实滑稽。
“嘁!我都不嫌你是个老太婆,你还嫌我个小。”小孩不满地嘟囔道,视线则瞥向秦霁青手中的竹篮,正欲伸手去接,被秦霁青一掌拍了回去。
“这个重,你去把小二十、小二十七他们都叫出来,这是牛嫂今早新鲜包的馒头。”
这里是设在承济巷内的慈幼堂,生活在这里的孩子有的是被直接弃于门外的,有的是被人在外捡回送进来的,还有一些则是流民将家中孩子寄养于此的,这些孩子有的有名字,但多数是没有的,最后慈幼堂主事干脆以入堂顺序改数字为名,这样喊起来也方便。
“那我今日是不是也可以饱个口福啊。”紧跟在秦霁青后面踏入慈幼堂的是住在巷尾的李家大娘,她平日在香茗楼里做些洗衣打扫的活计,得空时便会来这慈幼堂里搭把手,继续洗衣打扫的工作,香茗楼说书先生的事便是她告诉秦霁青。
“大娘劳苦功高,自然是有的啊。”放下手里的竹篮,秦霁青迎了上去,挽住李大娘的胳膊笑盈盈地说道。
秦家作为扬州颇有名望的商贾之家,又接连出了两名进士,被这样出身的姑娘挽住胳膊,李大娘早已乐不可支了,也毫不见外的拍拍秦霁青的手,说道:“你近日既未去香茗楼,也不来承济巷,害得我们可想你了!”
“就是,就是。”一帮围着竹篮子,啃着馒头的小孩们也跟着附和道,许是用力过猛,有几个还将口中的馒头喷了出来。
被秦霁青挽着胳膊,朝那堆馒头走去的李大娘似是想到了什么,骤然停下脚步,说道:“哎哟!差点给忘了!你跟我回趟家,我有好东西给你。”
未及秦霁青反应,李大娘便拽着她朝门外自家方向走去,留下身后一群不明所以的小孩继续啃着馒头。
秦霁青坐在李家小院内,看着被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四周,也许他们并不富裕,甚至贫困,但绝不会让自己的日子看起来破败潦倒。拿起矮桌上的茶杯,将浮在茶面上的几根茶梗轻轻吹到一旁,秦霁青呷了口茶。
“找到了!”李大娘面色红润的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额上还沁着几粒汗珠,看来这东西找得颇为费力。
秦霁青接过李大娘手中的纸片,展开来一愣,一脸莫名地望向李大娘,瞅见秦霁青的表情,李大娘也倾身够头看了看,嗯?上面的墨已被晕开,字也跟着模糊难辨。
见此一幕,李大娘心中一急,声音也不由大了几分,说道:“我拿回来时还是好好的啊,怕被我家那混小子拿去玩,我还特意收进柜子里。”
“大娘别急,这到底是什么啊?”手中的信笺从材质来看并不是什么上好宣纸,而上面的墨迹,秦霁青凑近闻了闻,墨香早已消失,但就字迹模糊的程度,估计也不是什么上等好墨。
“唉!就是那说书的新写的本子,那日我打扫的时候见他扔在地上,想,许是丢弃不要的,又想着你许久未来,就寻思着把这东西给你看看,也当是听过了。”
“新写的本子?”秦霁青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接着问道:“那‘美人局’已经讲完了。”
“对对对,这就是那‘美人局’的新故事,讲两个口,不不不,我家那混小子说那字读‘吕’。”
“啊!”秦霁青赶忙低头细看那模糊不堪,布满团团黑渍的信笺,希望能从上面看出李大娘口中所说的“吕”字,不过很可惜,能看清的只剩“口”字了。
秦霁青将信笺小心折好收入袖内,然后轻轻握住李大娘的手说道:“还是大娘惦记我,不过我今日尚有其他杂事,改日我定当携礼登门再谢大娘。”
“瞧姑娘说的,这纸上啥都没有,谢我什么。”
秦霁青明艳一笑,道:“谢大娘一会帮我将空掉的竹篮子送去牛嫂家啊。”
离开李大娘家时不过午时刚至,揣着也许毫无用处的信笺,秦霁青一连找了几家装裱行、四宝斋,若不是老板看在她是秦家姑娘的身份上,估计早就拿着大棍把她轰出去了。
“我说秦姑娘,您这不是寻我开心嘛,我们这做的是正经买卖,不懂什么异能绝技,您还是去别处问吧。”
迎来时眉花眼笑,送往时厌恶嫌弃,这大中午,饥肠辘辘的秦霁青就这样反反复复遭受着来自不同人的同款白眼。
看来注定是一无所获了!秦霁青捡了个小摊买了个炊饼,心中盘算了片刻,举步往城南吕哲家的方向走去,她对于秦澈所说的吕家风景甚是好奇,特别是那两间分别没锁和有锁的东、北屋,还有就是失踪后陈沁怡到底有没有去过吕哲家,她也想去打探一二。
秦霁青毕竟不是官,不可能光天化日跑去撬别人家门锁,只能佯装漫不经心模样,信步走在小巷内,看似只是闲逛,细查不难发现,她一直围着吕哲家的外墙转悠,当再三确认四下无人之后,秦霁青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吕家院内。
这小院的景象昨日秦澈已与秦霁青描述过,但真当一切映入眼帘时,秦霁青仍不免心头一震,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这吕家,比承济巷的赤贫户还要更胜一筹啊,这到底是吕家子孙不善经营,还是这唐四品官员的俸禄太低,怎会如此落魄!看来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才是真理!
秦澈口中歪躺在井边的水桶依旧躺在那里,秦霁青够头朝井里望了望,因为她听人说井底也是可以设置密道的,可如何求证呢?直到脖子都够酸了,秦霁青才放弃地朝北屋走去,许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或许刚刚应该找个算卦的问上一问,“空手而归”显然成了秦霁青今日所有行程的总结归纳之词。
坐在吕家书堆里的秦霁青满脸幽怨地信手抽了一本书,秦澈并没有将吕家所有书籍带走,毕竟这无法实现,所以秦澈只是将与考试相关的挑了几本带了回去。
此时躺在秦霁青手中的正是昨日出现在书目中的《华佗方》,一个秀才为何要看这些医书?昨日看到书目时秦霁青就有此疑问,无奈吕哲这家伙周身都是问题,导致她还没来得及同秦澈讨论这点。
翻开书册,跃然于眼前的字迹显然与吕哲无关,但是不是华佗的,秦霁青就不清楚了,不过想来也不可能是,若真是华佗亲笔所书,估计早就被人盗去了。也罢,秦霁青起身在吕家翻箱倒柜地找了块破布,又随机翻查了几本书,发现但凡与医药相关的书籍,都不似吕哲字迹,便将他们逐一包进布内背于身后。
“大婶,您是一直住在这附近吗?”出了吕家门,秦霁青不忘去打听另一个疑惑。
蹲在院内刷洗衣物的大婶循声望了过去,便瞅见一个身着绛紫色藤萝暗纹齐腰襦裙,样貌白净的大姑娘站在门外朝里张望,许是看得还算顺眼,大婶随意应了个“嗯。”
秦霁青倒不见外,见人应了自己,便不客气地抬脚走了进去,蹭到大婶身边,笑嘻嘻地问:“那我跟大婶打听点事情呗。”
既不问对方是否愿意,也不问对方是否有闲,不待对方给出任何回应,秦霁青又接着说道:“我听闻这巷子常有怪事发生,可是如此?”
大婶被问得莫名其妙,也就忘了问秦霁青不请自进的责,说道:“我住这几十年了,怎么没听说过。”
“我刚刚在别处打听时,他们说夜里常听到一些奇怪响动,特别是最近,甚至还有人看到过黑影。”
大婶拧着眉起身擒住秦霁青的胳膊,拽起她往门外推去,嘴里还骂道:“长得白白净净的,却是个疯婆子,哪来滚回哪里去,别以为哪都能任由你撒疯!”
这户人家是离吕家最近的,问话时秦霁青仔细观察过,除非对方睡得沉,亦或是陈沁怡是女鬼,否则不可能毫无察觉。
碰了一鼻子灰的秦霁青扯了扯身后的包袱,冲着紧闭的木门嘀咕了一句“太不和善了!”,才讪讪朝他处走去,不过这片也不算大,而且多数都是死胡同,正当一无所获的秦霁青准备打道回府时,收获从天而降!一道人影蹿至她的眼前拦住了去路。
“听说你在打听吕家的事?”来人声音尖锐刺耳,像是金属刮擦发出的声音。
秦霁青上下打量着眼前突然蹿出的不速之客,此人身长六尺三寸,身型不算壮硕,一袭黑衣包裹住全身,脸也藏于黑色面罩之下,秦霁青心下觉得好笑,大白天的罩张脸不就行了,还煞有其事的弄身黑衣。
“何人?”
黑衣人身体一颤,显然没有料到这位柳腰桃面的小姑娘尽有如此冷酷严峻的气势。
“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好别管吕家的事,否则……”黑衣人晃了晃手中的刀,冷声哼道。
秦霁青一个白眼扔过去,厉声问道:“如何?”
不过是个丫头!许是被秦霁青那股傲慢态度激怒,黑衣人招呼都不打举刀便往秦霁青近前扑去,可尚未迈出几步,就见一根银鞭似银蛇吐信般欺身上前,直逼面门,黑衣人慌忙举刀去挡,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断刀应声落地,黑衣人的身体则重重撞向墙壁,随之赶到的银鞭不偏不倚的擦过黑衣人肩头,在旁边的墙壁上留下深深的一道鞭痕,呲牙忍住虎口传来的撕裂感,黑衣人胡乱从怀中掏出一把粉末状东西朝秦霁青撒去。
看着黑衣人笨拙的向小巷外逃去,秦霁青也没有上前去追的打算,只见她手腕轻轻一抖银鞭即整齐收入腰间,伸手拍了拍肩上浮灰,也抬步向巷外走去,早饭没吃好,中饭也没吃好,晚饭怎么都要回家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