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狭小昏暗的阁楼里，石头躲在门边用撕开的窗帘子编绳子，刚刚挨了打的后背在隐隐地做痛。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地方，像三毛一样浪迹天涯，不怕饥饿，也不怕坏人。因着他是一块坚硬的石头。他觉得自己唯一比不上三毛的地方，是三毛还有一个妈妈可以寻找。而他的妈妈，已经在三年前被埋到黄土里了，大伯说是因为生病走了。可是，他听隔壁的大婶说，他妈妈是被他爸爸整天打骂，逼死的。他相信第二种说法，因为现在他就天天挨打挨骂。
他不要被自己的爸爸打死，所以要走。而且，他爸爸又要再娶一个。后妈一定会把他害死的。小龙是这样说的，他后妈就天天虐待他和他弟弟。但小龙的爸爸是很好的，从不打他们，还给他们买好吃的。他不同，后妈没来他就被打成这样了，若等到她来了，那还有命吗。他决定后半夜就走，已经约了小龙和狗子。
他一直就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天天挨打呢？几乎所有家务活都是他在做，洗衣煮饭扫地喂猪养鸡……他在学校也一直是年级前五名，学习成绩不差。只是偶尔和别人打架，那也是因为对方先挑衅，或者是妹妹被人欺负，再不然就是对方让人一看就想揍他。可是，他爸爸不会听他解释，喝了酒，总能找出借口来揍他。而且就算真的找不出，他也还是得挨揍。老子揍儿子，天经地义。也就是说，挨打成了家常便饭。
不过，这样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他练得一身好身手，不怕挨打。
绳子编好，他比画了一会，发现不够长，于是拿起小刀准备把被单割了接上。可是，他还未走到床边，却听到门外有声响。
哥哥，哥哥。是他妹妹怯怯的声音。
干嘛？他粗声粗气地问，今天之所以挨打，就是因为她。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他笑，也不白为她挨这么多打，他对门外说，从上面的破洞塞进来，很晚了，去睡吧。
恩。他妹妹应了一声，把一包东西塞了进来。
他接住，想起离开的事，于是叫住要走的妹妹。他悄声问：小妹，哥要离开这里，你要跟哥走吗？
不要瞎想，睡一下，明天就好了，爸爸也是一时生气。
哼，他哪天不生气，一时又是一时，没个完，我可不想死在这。隔着门，他听见妹妹微弱的脚步声。他打开包着食物的作业纸，闻了一下，还挺香。咬一口，叫一声不对，手一下子握成了拳。他恨得直喘粗气，把手里的肉丢到一边，口中暗骂：怪不得把我关起来，原来打我的狗的主意，可恶，难怪一晚都没听见狗叫。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三声猫叫声。这是他和伙伴约好的暗号。
他跑到小窗边，对下面的伙伴招招手，示意他们等一下。他跑回床边，唰唰唰，把被单割成三块，和编好的绳子接来起。
他把绳子一头绑在他爸爸几年前叫村口铁匠打的一口带长把的大刀上，然后把这口比他的人还高一些的刀横在窗口，再小心地爬出窗口，抓着绳子慢慢往下爬。底下的小伙伴仰头望着向下爬的他，也许觉得动作有些可笑，于是笑出声来。
别笑，把我爸吵醒，一个一个都得挨打。石头低声喝道。
底下的人这才记起他们这是要离家出走，便都闭上嘴。
落到地上，发现双手手心的茧子都破了，血流出来。他咬咬牙，一转头，发现似乎人多了，不止小龙和狗子。
怎么这么多人？石头问。
我要走，一定是要带上小虎的，不能留下他在这里，后妈是要打死他的。小龙说。
小黑和丫头也要跟我们一起走？石头认出另两个人。
石头哥，带上我们吧，我爸妈闹离婚，家也不像家了。说着话，丫头就要哭了。
别哭，怪不得大家都叫你丫头，男子汉怎么动不动就哭。石头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阁楼，说，算了，还是先到村口再说，在这里一会被人看见可不好。
石头带头，学着电影上的游击队的样子在月光下跳过来窜过去。神神秘秘地躲到村口石桥里的半圆拱洞里，商量他们的逃亡大计。
你们是真的要跟我一起离开，不后悔。开始之前，石头不放心地问。
石头，我和小虎跟你走定了，我们不想再看见那个女人。小龙坚定地说。
我听哥的。小虎说。
乖。小龙摸摸弟弟的头，自从他后妈来后，他一直保护着自己的弟弟，不让他干重活，不让他挨打，不让人欺负他，把好吃的留给他，捡垃圾做工赚到几块钱，就给弟弟买吃和穿的。村里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不对他竖起大拇指的。
狗子我天生天养，从来是吃百家饭，走到哪里都一样，可是咱不是和你石头是兄弟吗？你要走，还不得带上我。狗子一脸无所谓。他确实是无父无母，一个人靠全村人养活，但这也是他的心病，他不想靠别人的同情活着。
小黑搓着手说，我家兄弟多，我把要把我过给别人，我不愿意，所以我想跟大家一起走。
石头哥，你一定带上我。丫头说。丫头小的时候算了一次命，算命的老瞎子说他命多坎坷，怕养不大，要扮做女儿养。于是，他十岁以前都是被当成女孩子养着，后来，大家也是一直叫他丫头。
好，既然大家都决定要走，那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石头停了一下，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丢到外面，听它落进水里的声响。他继续说。我们沿着这条大路走就可以走到城里，到了城里，以后的事再说。
可是，那很远，要走到什么时候？丫头第一个提出问题。
是啊，这么远，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小龙说。而且，我们又没有钱。
我早想好了，半路上会有运输站，我们偷偷爬上车，一觉醒来天就亮了。石头一脸得意地说。
这样好，我看可以。狗子说。
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这样决定了，马上出发。石头说。
好。
几个少年从拱洞爬回桥上，然后挥手告别村子，踏上流浪之途。
漫长的路摆放在他们的脚下，弯弯曲曲不知道是要通往哪里。石头长到十五岁，也只和小龙偷偷跑去了一趟县城，而且是连这条那条的路都还未搞清。其他的人就更糟，甚至连县城都没有去过。然，就是这样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才有踏上流浪寻梦之路途的勇气。
走了一段路，除了张牙舞爪的黑树，他们什么也没有遇见。
哥哥，我累了。小虎轻轻拉小龙的衣服。
小龙弯下腰，对小虎说，上来，哥背你。
有个哥哥真好。狗子说。
谁说的，我哥他就天天欺负我。小黑看着背起小虎的小龙，点着头说，但小龙哥可是大家公认的最好的哥哥。
别说废话，快点走，一会天就要亮了。石头催促大家赶紧上路。
石头哥，那个运输站什么时候到啊，都这么久了。丫头驻脚看东方，他的奶奶曾教他看启明星。
就在前面不远，去年我和小龙去县城的时候就看见了，我还在南边的墙角尿尿。石头说，不相信，你问小龙。
于是丫头望向小龙，他背着弟弟走路，显得有些吃力。
没错，不远了，我记那里有个大胡子。小龙说。
快走，少说废话。石头大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又走了一段路，依然没有看见什么运输站，而这回少年们是真的累了。
丫头一屁股在路边坐下，说，我走不动了，休息一下吧。
对啊，石头哥，休息一下吧。小黑也停下来。
石头看一眼背着已经睡着的弟弟的小龙，点头说，好吧，你们停下休息一会，我去前面看一下。
石头，我和你一起去吧。小龙把弟弟小心地放下，让他躺在路边的草地上。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石头说。
喂，石头。狗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己做的小刀，示意他接着。
我有。石头从裤袋里掏出一支折叠式三寸刀。
石头去了很久，然后突然跑回来，在前面对他们喊，快来，快来，运输站到了。
倒在地上的少年一听说运输站到了，哗的一下跳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小龙拉着弟弟的手最后到。果然，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灯火。
六个少年追着风向运输站跑去，直到接近站点的时候才被石头拦下。他示意他们不要说话，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不要大声吵，小心过去，然后找辆货车爬上去。
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狗子学着电影上鬼子军官的声调说。小黑刚想笑，已经被石头狠狠瞪了一眼，只好乖乖跟着前进。
时间是凌晨，司机和运输站的工作人员都困得不行。石头他们悄悄爬上墙边的一棵大树，然后一个一个跳进运输站的院子里，再爬上一辆刚刚装好货物还未来得及关门的货车。少年们都找地方藏起来，在黑乎乎的大车厢里连大气不敢出一口，热的汗水不停从额头冒出来。
终于，两个光膀子的青年把车门关上。石头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努力要听听说的是什么，但车子已经开了出去。
巨大的夜行货车带着少年的梦开了出去，开往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