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巨大的货车车厢里闷热黑暗，少年们聚过来围坐在一起，靠着不知道装什么货物的箱子闭起眼睛睡觉。但其实谁也没有睡着，他们都各怀心事。但大家都如约好一般不说话。
突然，一个少年在黑暗中站起来，急切地跑到一边，手扶着车壁，哇哇直吐。又一个少年跳起来跑过去扶着车壁吐。
其实的少年已经坐起来，但车厢太黑，看不清他们在哪里，只听到他们呕吐的声音。石头问，什么事？
第一个跑过去吐的少年刚往回走了三步，觉得肚子里又开始翻山蹈海，于是又跑回去吐。许久，少年吐得累了，蹲下，难受，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只剩那苦水。
我的心都要吐出来了，要死了。蹲在地上的少年无力地说。
是晕车，我听人说过，忍到下车就好了，不会有事。说话的是狗子，他就是第一个跑过去吐的少年。
怎么忍啊，石头哥，好难受。丫头略带哭声地说。
石头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拍拍两个少年的背，说，忍忍吧，离家出来流浪，就要有受苦的思想准备。
可是，真的好难受，我想回家。丫头说。
别没出息。狗子喝住他。
你们自己睡去吧，我们没事的。狗子说。
好。石头走回去，中间绊到一个箱子差点跌倒。
于是，车厢再次归于平静，除去时断时续的呕吐声和丫头小声的哭泣声。
货车载着这六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在夜色渐淡的路上奔跑，车身有时会轻微晃动，是因为路面不平的缘故。
哥哥，我想尿尿。小虎小声对小龙说。
去那边，小心走路。小龙说。
哦。小虎应一声，起身走出小龙的视线范围。
不一会，黑暗里就响起水撞击铁皮的声音。小龙对弟弟走去的方向说，尿完就回来，小心走路别踢到箱子。
知道。
小虎回到小龙的身边，坐下。哥哥，你说爸爸醒来后发现我们不见了，会不会着急，他会来找我们吗？
小虎，你想家了？石头问。
是，可是我愿意跟着哥哥，和哥哥在一起，到那里都愿意。小虎说。
小龙在黑暗里笑。小虎，哥哥一定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会让你过得好好的。
哥哥，我忘记把小乖带来了，它一个人在家会被欺负的。小虎突然想起自己的狗。
也许你后妈明天就把它炖了，就想我爸炖了我的大狗一样。石头说。
小虎反驳。不会的，爸爸不会杀它。
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石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叹口气装睡。
以后哥哥再给你找只狗。小龙安慰弟弟。
石头哥，什么到啊，我觉得这车开了很久，怎么还不到呢？小黑问。
我们这是去城市，你以为是去隔壁村子看电影啊。石头说。
石头哥，你说，城市真像电影上看到的那样好吗？小黑问。
也许。
城市里也有坏人吗？和电影上一样穿黑色的衣服，拿着枪出来杀人？小黑问。
恩。
那要是我们碰上了该怎么办呢？小黑问。
你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石头不耐烦起来。我又没去过城市，我怎么知道？
大约过了很久，车子慢了下来，可以隐约听见外面有其他车子和人的声音。这让在闷热的车厢里忍耐了一夜的少年兴奋，尤其是晕车的那两个。
听我说，都到门边去，车停下来，他门一开，我们就冲出去。石头说。
冲到那里去？小黑问。
跟着我跑就对了。石头说。
石头哥，我怕是跑不动了。丫头有气无力地说。
跑不动？他会抓你去公安局，你自己看着办。狗子吓唬他。
小虎，拉着哥哥的手，一会跟着我跑，知道吗？小龙拉紧弟弟的手。
知道。小虎点头。
车子停下来，停得稳稳的，前面的司机在和什么人说着话。
大家准备好。石头已经做出冲刺的姿势。
厚重的铁门被打开，刺眼的光扑进来的时候，六个少年一齐冲出去。衣服被风吹得噼里啪啦地响，少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是飞一样地奔跑。他们冲出运输站，丢下身后发愣的司机和另一个男人，冲进陌生城市的大街，像风一样消失在马路的拐脚处。
喂，我说，你看见什么了？司机问身边穿白色背心的男人。
好像是几个孩子从你的车上飞出来。男人说。
喂。司机触电一样跳起来想去追，可是开了一夜车，累得不行。车站的男人把他拉住，别白费力气，追不上了，还是看一下少了什么没有吧。
少年跑过好几条街，最后在一个十字路口被站在路边的公安拦下，因为红灯亮着。少年一个一个吓得直发抖，但公安只说了一句，要迟到了，快去上学了，别跑太快，小心车。六个少年先是一愣，然后“咻”的一声跑得没有后脚跟。
吓死我了……跑……不……动了。丫头停下，手扶着墙，一脸菜色，直喘粗气。
其他五人也停下，已经失去知觉，勉强扶着墙让自己倒下去。
好久好久，他们才逐渐恢复过来，却一个个口干舌燥。
哥哥。小虎望着小龙。
小龙说，石头，我们还是先去找点水喝吧，都快渴死了。
是啊，石头哥，我都快不行了。丫头还没完全缓过来，还是一脸菜色。
走吧。石头走过来，勉强扶着丫头。小龙却背起了弟弟。
走了很久也没见一个井什么的。大家都明白了一个成语的意思，举步唯坚。
狗子在路过一个小院的时候叫住大家，说干脆进去跟人家要一点水喝。于是几个少年一齐进去，遇见一个老奶奶，狗子过去问她要水，说是几个朋友出来玩，结果走得远了，渴了，身上都没有钱，想讨碗水喝。老奶奶好说话，拿出六个碗和一个热水瓶。少年把一瓶水喝完，还的觉得渴。老奶奶笑，说没有水了，却一人给他们一个苹果。他们谢过老奶奶，离开了小院，感叹遇见了好人。
可是，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六个少年停在路边，一脸茫然，你看我我看你。
先坐一下。石头在路边比较干净的地上坐下。
其他少年或站或坐或蹲，沉默不语。
黑子靠着的墙后应该是一户有钱人，因为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玉兰，伸出墙外的粗壮枝干也开满了硕大花朵。风吹过，会有一朵朵玉兰花跌下，掉在少年的身边，并带来一阵他们不能够形容的香气。
电影里，那些有钱人的家里，不就是会种一些大树之类的。
真正有钱的人家里是不敢种大树的。古代皇帝住的地方就不敢种树，怕招来风和刺客。
小虎无聊起来，开始玩弄地上刚掉下的玉兰花。
丫头也拾起一朵花，趁着小黑不注意给他别在头上，然后指着他大笑。小黑跳起来追着丫头满街跑，从这一边追到那一边，再从那一边追到这一边。余下的四人看着他们的追逐游戏，大笑。这是他们到现在唯一的欢娱。
好不容易从家里跑出来，也到了城市，可是，举头所见是一片茫然，心里没有摆脱牢笼重获自由的快乐。有的只是，对前路的担心和害怕。
仅管担心，虽然害怕，可是，少年们并未有退缩的打算。
我们要成为本世纪最顽强的少年，流浪去远方。少年们在跳出桥下拱洞的时候大声地喊。
丫头终于还是被小黑抓住，面对小黑硬实的拳头，丫头一个劲地求饶，并用哀求的眼光望着石头他们。
丫头，别怕，和小黑干一架。狗子起哄。
若是在从前，石头也会起哄让他们打一架，可是，现在他们是在陌生的城市，而非村子的小溪边。石头说，你们还有力气打架？还是想想一会要怎么填饱肚子吧。
他不提还好，一但提起，其他人的肚子突然一阵呱呱乱叫。
小黑放开丫头，走到路边坐下。我们去偷几个地瓜吧。
你傻吧，城市里哪里来的地瓜。狗子不爽地骂道。
石头低头想了很久，突然站起来，说，敢吃霸王餐的，跟我来。
有什么不敢的。狗子第一个响应。
弟，走。小龙拉起弟弟的手。
走啊，丫头。小黑叫还在迟疑的丫头。
来了。丫头跟上去。
石头一行人到一家装潢得很好的饭庄吃饭，点了很多以前听都没听过的菜，又点了酒。诚然，几个少年没有一个不会喝酒，有的还喝得不错。
小朋友，还喝酒啊，这么高兴，什么事啊？服务员小心地问。
今天我生日，请客。石头说。
原来是这样啊。服务员收了纸笔，说了声稍等就走开去。
看着服务员离开，丫头怕起来，小声对石头说。石头哥，我怕，我们还是……
你只管吃，吃完就走，有事我担着。石头像剑一样的目光让丫头不敢在说话。
哥。小虎看小龙。
小龙说，没事，哥在。
菜慢慢上来，他们可都饿坏了，见吃的就不记得什么害怕了，动起筷子就吃。如狼似虎，喝酒吃菜，但石头已经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
一切还是照计划进行，吃得差不多了，丫头和小黑先走，然后是小龙小虎，走了四个，服务员觉得不对。在石头和狗子要跑的时候，几个服务员围上来把他们抓住。
石头咬牙强装胆大，对理平头的经理说，哥们要钱是没有的，命有一条，要拿去。
送去公安局。揍死他们这俩小子。男服务员叫法不一。
但经理考虑了一会之后说，朋友，这一次呢，就算了，算我请客，下次别再让我见到你们。
哼，走。石头拉着狗子走出去，两个人都觉得两条腿发软，没走几步就不行了。幸亏找回来的小龙他们扶着他们两个跑了。
我以为至少得挨一顿打了。狗子说。
打，我不怕，就是担心把我们送公安局，那样的话，我们一定会被抓回家去的。石头说。我是死也不要回去了。
六个少年躺倒在公园的草地上，酒足饭饱，忘记刚才的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