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其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北京。昨晚那番通话,让他瞬间摸清了思路,他时刻都在刷新微博。粉丝增加、成为公众人物的快感,应该是很多年轻人替代小泽玛利亚那双长腿的春梦吧。
又回到了北京西站,李文其把票伸向最后一个检票的钳子,他还依稀记得,小的时候,跟叔叔逃票的那段惊险经历,那是出现在《绿皮火车》
《绿皮火车》是民谣诗人周云蓬的杂文合集,它作为一个特殊的意象成为70、80年代青年真实的情感和记忆载体。
里的事儿,几块钱的站台票就可以支撑你走南闯北,就可以让你从一个nobody,变成一个everybody knows的人。李文其觉得,网络就是这张站台票,缩短了我们变成后者的时间。虽然,逃票的过程是提心吊胆的。
再一次面对一个个因为困意萌生退意的接车人,出站口的光线和广播声,都像陪着人的念头在萎缩,盛夏的清晨却给人倒头呼呼大睡的印象,实在让人困惑——陌生感的源头。李文其像个关起壳的海牡蛎,把那种结成珍珠般的兴致隐藏了起来。当他的目光跟随着脚步,向出租车等候区域游移时,眼睛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上。一种带着温度的熟悉感从天而降,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个企图瞒天过海的嗓音给唬笑了。
“你就别装了!唐璐!”
唐璐没好气地松开手:“装不认识都不行啊?真没劲!”
唐璐的突然现身,让李文其倍感亲近。一周前,他还是一个揣着美好希望、情绪不稳定的游客:火车上睡不踏实,公车上连站地儿都没有,空着肚子费死劲找酒店……这些不快的感觉,让他一度觉得“希望”这个年轻人的专属品不招北京这座城市喜欢。现在,一路说说笑笑的唐璐,直接把他带去了车库,带到了她的北京牌照白色尚酷R面前。她摇摇钥匙,轻描淡写地说:“昨天忙完,正好赶上你早上到,我就过来了,车都没顾上洗,将就坐吧。”
李文其暗暗佩服她,一个人来北京闯荡,几年就成了红人,几年就摇号成功,这都不是成功的幻觉。上车以后,她把Chanel的提包放在身侧,脚踩油门。她应该驾龄不长,过弯道的时候小心翼翼。
“和你女朋友后来怎么样了?”开上大路,唐璐放心开口说话。
李文其的目光从渐渐拥挤的街道,移到她的嘴边:“没联系。”
可能是忙于专心驾驶,唐璐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哦,把事情弄成这样!”
李文其可以全情投入到和唐璐的聊天里:“过去了,我觉得很多事都有点塞翁失马的意思。”
唐璐瞥过脸,露出了新手上路遭人忌讳的麻痹大意的笑容,“要不然怎么能有幸唱李文其大才子写的歌呢?”
李文其用笑应对。他心里的笑远比表现出的内容丰富。
“唐璐,你真心变了很多,我指的是变好了!”
“哦?我以前很坏?”
李文其忙不迭解释:“不啊,是说你成熟了!你现在的生活,让很多人都羡慕啊!”
唐璐没有回答,只轻轻扬起抹了唇彩的笑容。
私家车也没比公交快到哪里去,只是坐一时心情会不一样,吹着空调,唱着歌,时间也就过去了。唐璐把李文其带去了自己在北四环的公寓,刚打开门,唐璐就半堵着门口说:“里面很乱哦,这段时间,你也知道,我都没时间打扫。”
话是这么说,但李文其知道,原来唐璐就有归整东西的癖好,乱能乱到哪去呢?所以,看到进门后干净整洁的一室一厅,他一点也不惊讶。打了蜡一样光洁的地板、简欧沙发,布局合理的光线、照片墙,还有——钢琴。李文其不管在哪,看到钢琴手就痒痒,它好像是房子的心脏,换完鞋,他就径直走到钢琴前。东摸摸西摸摸,钢琴上摆着一摞歌谱和一张她的演唱时的照片。
“可以弹弹啊,如果有灵感的话!”厨房传来唐璐的声音,她很了解李文其。
李文其也不客气,每次掀开琴盖,流离的线条和色彩总让他心头莫名一紧。拉开琴凳,慢慢坐下,触击键盘跟初尝禁忌的感觉一样。
“来一首你的《纯白的夜》吧,好久没听到了。”
唐璐点的曲,是他在一个混沌的年代写的,最初是钢琴曲,后来,在音乐会上改用小提琴主奏,言西当时还为如何演奏和张望来了个针尖对麦芒呢,一切就跟刚刚发生一样。再一次用钢琴独奏,李文其内心里以往的知觉被悉数唤醒,那个时候,他喜欢玩暧昧,唐璐是其中之一,可能是受到西方那套价值观的影响,曾经觉得,没有女人他就没有灵感,艺术家都是不受道德约束的人,他们只爱缪斯女神,其实,在旁人看来,他们只爱自己,惜“己”如命!他也没有在唐璐身上花太多时间,和她一周一见,为的就是云雨之欢。直到她惊慌失措地拿出两道杆的验孕棒给他看。李文其呆了,推算时间,他甚至忘记自己有没有弄进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早就过了72小时,他们不得不去医院。他只好哄着她,草草了事。
曲子演奏完了,唐璐端着马克杯,站在他的身边。
“李文其,我爱你的曲子多过爱你这个人。”
李文其转过身:“你是说现在吗?”
唐璐笑着,把杯子递给他:“现在?你就想吧!”
“你当时说的那些话,把我害惨了,不过,如果那些话是真的,我还是很开心的。谢谢了。”
“你谢我干嘛?选这首歌,只是因为突然想起了过去,说实话,你我那段故事很励志呢!”
“励志?”李文其把水杯放到钢琴布上。
唐璐笑着,转过身,她看到沙发上折好的衣服,忙着过去收拾。
“有灵感吗?曲子?”
李文其背过一口气,说:“没有,得给我点时间嘛,既然那么多人期待,我必须得写好。等你杀到最后一轮唱!”
她只是抱着一堆叠好的衣服,走进自己的卧室,虚掩上门,说:“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李文其只好看着钢琴,继续弹了起来,一堆碎裂的和弦,一些没有逻辑的音程关系,摆弄一会儿,他有些烦躁,空调房里,容易生产出让人疲软的感觉。他空踩着踏板,脑子里那幅画面怎么也蹦不出来。他应该还是不够爱她?怎么会有爱呢?还不就是在电视面前卖个噱头,这样的节目还少了吗?哭鼻子抹泪,说谁谁谁为了她的音乐梦想,把房子都卖了,又说为谁谁谁的临终遗愿而演唱,为了爱情,不相信失败,媒体怎么会跑到深不见底、高不见头的山里,把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抓来献唱呢?莫非在各个角落都空降了寻人启事?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观众印象深刻,把一些难辨真伪的事炒成社会热点吧。这又成就了多少人,搞大了多少人的脑子和肚子,让多少人变成故事的傀儡呢?
李文其好像一副深谙水性的样子,其实反过来想,谁又不想主宰多数人的意志呢?他指哪,所有人就往哪看,所有人都会投入时间、争论的热情、当然还有银子。谁都想做那几个众目睽睽之下被赋予某种社会定义的角色,先不管好坏,谁是谁非,被人看到最重要!
这会儿,房里终于传来唐璐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李文其有点纳闷儿,“准备什么?”
“我是说,准备好迎接你的缪斯吧!”说话间,房门被推开,唐璐的再次出现像是带有某种末日格调,她扎起了头发,补上了装,一套性感豹纹吊带下,是若隐若现的豹纹内底儿和两条黑色的吊带网袜。关键是她的微笑这会儿跟施了魔法一样,李文其觉得这是缪斯兑现的承诺,他肿胀的下体,已经让他失去了内心的分寸……
“你呢,乖乖休息一下,我的电脑在桌上,你打开看看,桌面上有我录的歌。你听听我的声音,再找找感觉!”
唐璐走了过来,嘴唇在李文其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一路牵着笑声出去了。
等腿上的汗被风吹干,李文其去桌边打开电脑,他怎么那么听唐璐的话呢?找些音乐听吧,他的脑袋里还留着那激情时刻的声音,跟狂风卷击着乌云似的。
他放了一首歌,鼠标尽管在唐璐的世界里游移着。她的文件跟家一样,也被归整得清清楚楚。他碰到了演出照片,看到了十个分别标注着不同时间的文件夹,退出以后又在公司安排里停留了片刻,后来怎么又点进了她生活子目录下的Privacies里。双击打开,他看到了几张合照,都是她和一个招人烦的中年男人一起拍的;他兴致索然地轻轻掠过,直到看到一张好像是B超的透析照片。下一张,是一张诊断书,竟然是当初的怀孕诊断书!他被弄得散乱的精神重又凝聚到一块儿。没想到她这么恋旧,还保留着那个挥之不去的图像!他继续点,跃过几个乱糟糟的饰品图片,出现了一个Word文档,李文其只是机械式地双击进入,接下来看到的应该是,这世上最不能留存的东西!是————
就是他妈的音乐会上,李文其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折了扔出去的飞机啊!上面的那些话,现在看来只会让他联想起当时的愤怒、尴尬和侥幸!这一切都是唐璐弄的?李文其不相信这个事实,他反复看着似曾相识的排版和文字,这他妈不是罗立干的嘛?怎么又不是了?唐璐!
李文其突然冲出房间,正面迎来裹着浴巾,面色红润的唐璐。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唐璐!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他妈是什么!”
唐璐一脸惊讶,顺着李文其手指的方向,往电脑跟前走去,凑近一看,惭了一下。
“你怎么翻别人的隐私啊!你不懂这个英文吗?”
李文其转身跟进去,扯开喉咙嚷道:“解释……赶快给我解释清楚!”
“李文其,你可以不要冲着一个你刚刚爽完的女孩子大呼小叫吗?”她说着把电脑盖了下来。
“少在这装腔,我今天才知道,你他妈一直在毁我!害得我还冤枉了朋友!所以说,你这次也是预谋好毁我的?”
唐璐突然变了一个人,针锋相对地说:“李文其,你就该被人毁!我为你打了孩子,为你做了一切,你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哼,还他妈到处跟老娘造谣,说我精神有问题!就冲这些,我这辈子毁定你了!”
李文其真想冲过去掐住唐璐的脖子。但是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赤身裸体的,闹出点动静,绝对又会被她坑!于是,他边拽起衣服,边说:“好,我不跟你吵,但是其他人得知道真相,这件事不能被糊弄过去!”
唐璐走了过来,她的眼神跟黄油一样从李文其身上抹了过去。
“你说你,能不能先看清楚状况!我们现在同船渡,你让别人知道,”她的嗓音陡然提高:“就是承认自己有病!”她恢复了常态,“我是在给你面子,让你出名,那表明你还有利用价值,同样,凭你现在的位置,我也可以轻而易举把你变成全民公敌!如果说,音乐会那次算你走狗屎运,但是这次,估计你……”
李文其怒视着唐璐,愤愤说:“闭嘴吧你!老子豁出去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交感神经告诉她,唐璐,她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