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5岁,她15岁。
她考上了市里重点的高中,我却名落孙山,靠父母托关系进了一所普通的公立。毕业典礼那天,我告诉她这个恐怖的事实,她先是一惊,然后止住泪,哽咽地对我说:“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我无言,只得轻轻地搂看她,安慰她。她平静下来,从手腕上扯下那条粉红色的皮筋儿,扎到我的手上,略带哭腔说:“你拿着——你拿着!”那个傍晚,她拉我到学校的那棵大榕树下,我和她对着天和地发誓:“无论天各何方你我终不分离!”紧接着相拥在一起,眼泪同时夺眶而出。我强颜欢笑着用绑着皮筋的右手为她擦干泪,说:“周末……周末还可以联系的嘛……不哭……”
我们趁着那个漫长的暑假,找借口熟悉环境玩转市里。有一回走到她的学校的校门前,我半开玩笑地说:“哎?你在这三年,会不会不要我了?”她惊惶地答:“不——不——不会的!我……”我笑笑,她却沉默了,突然说了一句我没能听清楚的话。我问:“什么?”她慌张地说:“去那边吧!那边有糖葫芦吃……”我没有再追问什么。不过后半天她似手闷闷不乐的,脸色还很难看。我问她怎么了,她愣了好久说没事,我没有深究。
但是后来——后来我明白了。
开学之后,她到了市里念书,我也进入那所普通的高中里混吃混喝。我无比地盼望周末,盼望着能抱着手机和她聊个半宿,最后依依不舍地反复道晚安,才甘愿想着她的脸安然入梦。距离的遥远,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隔阂。
但是之后我发现——我错了!是彻彻底底地错了!开学不久,我突然觉得班里的另一个女生是那么可爱。她是我们的班花,班里人都知道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社会”,但我被她牢牢地吸引住了。我开始尝试接近她,她没有拒绝我的爱意,还似乎很崇拜我——后来我才明白,这是她惯用的技俩。当好兄弟们提醒我,甚至警戒我的时候,我却执迷不悟,反而越陷越深;而且她对我又突然冷淡了,我以为是她也喜欢上别人了吧。于是,我不再做“周五王”,不再与她聊半宿的天,不再打电话去盘问她的身体,每个周末,基本只有两句冰冷的问候——“早安”“晚安”。当我告诉班花我喜欢她的时候,她欣然答应做我女朋友。从此,我就不再主动发信息找她了。她发“早安”“晚安”,我只回一个:“嗯”,一个字也不愿多说。我以为我和班花会有一段甜蜜的时光,直到那天——
我在镇上闲逛,远远地望见她。我定睛一看,顿时着了个霹雳。只见班花另一个男孩牵着手说笑,就想我每晚臆想的和她的甜蜜时光那样。我愣在那里,有千万条思绪闪过,不过我依旧是手足无措。我想冲上去质问她,但还是畏缩了。我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我已明白自己是一个失败者,而且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突然想起她了,给她发了一句:“对不起。”
她很久才回复,然而那边说:“你是谁?我女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的朋友?”
我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说:“她呢?她在哪?”
“她——以后别给她发消息了!”
那边又发来一张截图,只见满屏写着:
........................ 2017/11/06........................
“我突然觉得你好像对我冷淡了。”
........................ 2017/11/15........................
“看来是真的。”
“那祝你们幸福……”
2017/11/28
“我离不开你!我离不开你!你回来好不好……”
........................2017/12/04........................
“我喜欢你!永远……”
“但是每个人都只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只是有长短之分。”
“你的生命还长……我不能那么自私了。”
........................2017/12/6........................
“不过做出不去找你的决定真的好难……”
“你能再和我聊一下吗,一会就行……”
........................ 2017/12/08........................
“对不起,我知道我要走了!这几天我好难受……”
“你现在过得好吗?”
........................ 2017/12/09........................
“还有一会我就得手术了,我感觉不好……”
“再见。”
从那天往后,就不再有这些带红色感双号的消息记录了。
“她不会……不会的!”我疯狂地想。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夺门而去。我拼命地跑向她的家,那里曾经生活着承载我四年的相伴记忆的人,但我却没有珍惜!我家离她家明明只离了两条小街,可这路我却感觉如此漫长。我发疯似地狂拍她家门,直到筋疲力尽,瘫倒在门槛上。那天,我直到夜晚才踱回家,父母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只是冷淡地喊我去吃剩饭。我没有回应,嘭一声躲进房间里偷偷哭泣。我无力地倚着门,翻着空间里那框从四年前直到现在的相册,我的泪水滴到屏幕上,弄花了她的脸。我点开了她的号,在输入框里删了又删,最后发一句:
“对了,你们现在住哪里,我想看看她……”
我本不奢望那边再回复,可这次那边却秒回我:
“既然你记得她,那就来吧,这有东西是她让给你的。扶川路89号。”我下定决心,带上点钱,轻悄悄地溜出去。小镇夜晚静得让我有些悚然,特别这天又无星无月。我搭上了一辆老旧的出租车。车上,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她说我怎么才来。我惊醒,司机道:“抚川路在这里!到了!”我随便丢了一百多块给他,冲下车去。那里是一间小民房,我敲响她家门,一个两眼猩红中年男人打开门。我看到房间里有个女人抱着什么痛哭,男人说:“你就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我懊丧地嗯一声。他领着我进到那间小屋里,我一直低着头,其实是不敢举头环顾四周——我不愿接受这个恐怖的事实。那眼窝深陷女人爬过来,抱着我的腿,断断续续地说:“有……一封……信……信给你的……”她哆嗦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封信,封好的,还贴有邮票。她颤抖地递给我,说:“她……没有来……来得急送出去。”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那上面的歪斜的笔体,与平时清秀的字截然不同。她说——
你还好吗?现在,我也要告诉你一个恐怖的事情了,就是我可能撑不住了。我的病是在一年前查出来的,脑瘤。本来我以为还有一丝希望治愈,所以就隐瞒了那么久。对不起啊!不过这段时间,你好像不对我那么上心了,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我支持你!不过别找我这样的病号啊!我的生命要结束了,你的路还长着,别一直活在记忆里,懂没?你记住,你以后,一定会遇到那个更适合你的人的。你忘记我吧。不过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最后一件事!收好那条皮筋好不好!我求求你……(哎?我的信写得不是很标准啊?要不你再教教我?算了。)我一辈子里能遇见你,喜欢上你,做你女朋友,我很高兴啦,没有什么缺憾了!如果强求,那么不完美就是没能和……和你,共度余生了……但是放手也是一种爱,不是吗?所以我也忍着不去找你。我还希望你能有所作为,我曾经想学生物,做药物,在确诊之后,我这种企盼越来越强烈了。我天天想象能有奇迹到来,但是如今来看挺渺茫了。如果你信,你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大概就在你边上。你却看不完我了。
愿你安好。
................................................................................我
......................................................................12月8日
突然一阵轻风拂来,我顺着风看向墙上那张黑白照片,她笑盈盈地看我,好像从没有离开过……我不觉间,泪湿衣裳。
他的讲述到此为止了。我看见他的脸被夕阳渲染成了火红色,被未名湖粼粼的清波倒映着,几滴泪落进涟漪里。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QQ给我看:一个灰色的头像,孤零零地躺在特别关心栏里。然后他又打开相册,给我看,正是那张截图。我猛地看见她给他的备注:
“十八加四画”
我又猛地记起他给她的备注:
“十八画”
我听见他说:“今年,我19岁,她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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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十八画”代表“喜欢”,“十八加四画”即“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