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刚拐进胡同,就看见陈倩的车在门口停着,心里一阵恼火。“三天两头来闹,没完没了了。”
陈倩的车堵在胡同中间,徐成的摩托车过不去,他直接把车停在胡同口,然后把头盔摘下来,抓了抓压塌的头发。经过陈倩车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车底车身被溅得满是泥,农村的路不好走,又得浪费一波洗车钱,好在她不缺。
正要进家门,徐成突然想起来后座上一堆年货忘拿了,又小跑着回去取,刚好碰见爷爷夹着两包烟回来。
“回来了?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吃不了都坏了。”爷爷伸手帮他提了一个袋子。
“这都是过年准备的东西,比赶集买便宜,”徐成看了爷爷一眼,问:“我妈来干什么了?”
爷爷说:“你妈想接你去她那边过年,等你一天了,进去好好说话。”
徐成点了点头。
进了屋里,要不是陈倩跟他说话,他都没认出来,眼前这个皮肤暗淡面容憔悴的人和平日里浓妆艳抹的陈倩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徐成下意识地叫了声妈,但心理上还没接受这个落差。
陈倩说:“成成,妈妈是来接你回去过年的,这些年妈妈都没有好好陪你,以后不会了,我在你学校附近找了个正常的工作,正常上下班,不会跟以前一样那么忙了。”
徐成看了看爷爷奶奶,他们都没说话,陈倩以为徐成是在征求老人的同意,赶紧说:“你不用管爷爷奶奶,我刚才都跟他们说了,他们都同意你回去,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妈妈给他们多留点钱,让他们吃点好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听了这话,徐成立马感觉反胃,他接着就说:“谁同意都不好使,我不回去,你也不用给钱,我自己有。”
陈倩听出他语气里的不高兴,说:“成成,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你要是一个人过年不舒服,就留在这儿,不想留下就回去,天快黑了,路上难走。”徐成说完,提起那几袋子东西就往里屋走。
陈倩看他拿的袋子上印着中心广场那家大超市的名字,便问:“你也去这家超市买东西啊,妈妈也常去呢。诶?成成啊,你平时都住哪里啊,安全吗?钱够不够呀?”
徐成在屋里蹲着,低头看着袋子上印着的商标叹了口气,怕这安生日子过不久了。
陈倩没留下,当晚开车回市里了,爷爷奶奶家这种小土屋,她是睡不习惯的,徐成知道。
晚饭的时候,爷爷还责怪他话说得太狠,徐成满不在乎地说:“又没感情,也不是没在一个屋檐下住过,我装不出来。”
爷爷抽了口烟,说:“她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徐成扒了一口饭,说:“她需要的是我,而我需要的是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不是几处空荡荡的房子。我小时候哪怕天天跟着您去干活儿,可回到家奶奶热菜热饭端上桌,大家热热闹闹吃顿饭,再一起看个电视,哪怕每次下雨我都得去屋顶换瓦我都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在这儿住。”
徐成眼睛开始泛红,他接着说:“可您知道他们家什么样么?他们忙的时候我半个月都见不到一个人,只有一个阿姨每天来收拾屋子,我跟阿姨说的话比跟他们都多。不忙的时候在各自的屋里憋着,见了面不是吵架就是冷战,吃饭都互相不说话,我吃个饭能压抑死您知道么?”
他抹了把眼泪,说话也哽咽了:“那种日子过了六七年,到了初中我就开始天天往同学家跑。他们家不富裕,他只有爸爸,奶奶也是租房子才认识的,可是我特别羡慕他,因为他们家饭桌上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的,他们彼此开玩笑逗笑话,每天等着人齐了开饭,每天都要想下一顿吃什么,他就算再任性身后都有人宠着。而我从小学就开始自己做饭,磕了碰了自己擦药,孤独了自己买书买玩具,她现在需要我了,我需要她的时候呢,她在哪儿?”
说完徐成就跑自己屋里去了,爷爷想叫住他,被奶奶拦住了。
自从周祈安从李辉家出去,李辉心里边就一直不安生,他总怕这个驴脾气会跟他爸一样把过去的仇恨记一辈子,所以想借着这次机会跟他好好聊一聊。
没想到周祈安自己想得倒开通,他跟李辉说:“叔,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我没我爸那么勇敢,不敢动刀动枪,再说了我还有奶奶和甜甜需要照顾,不会那么冲动的。”
李辉挺满意他现在这状态,比以前强多了,可能是周韬一走,他知道担当了,虽然家里边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没了,可在周祈安看来,感情跟血缘没多大关系,起码他现在是这么想的。
李辉记着奶奶嘱托他给周祈安找学校的事儿,于是联系了一个技校,但一直还没问过周祈安的意思,寻思着等他同意了再给那边回信儿,万一到时候定下来了他再不去,不好交代。
果不其然,他刚一开口提上学的事儿,周祈安就说不去,态度坚决得很,说什么也不管用。
李辉就问他:“你这么小的年纪,还没成年,不上学干嘛去呢?”
周祈安理直气壮地说:“不上学就不能干别的了?我过了年就去找个活干,肯定不会在家闲着的,您放心吧叔,那学校就不用给我找了,奶奶那边我去跟她说。”
李辉说:“你但凡去个正经地方,人都得管你要身份证,你成年了么?你都没成年呢怎么进去啊?”
周祈安看着李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这不有您呢么,我神通广大的辉叔什么办不了,区区一张身份证那不小菜一碟么?”
李辉哼了一声,但不得不承认被夸得心满意足,他指了指周祈安,说:“你小子,比你爸可贼多了。”
周祈安拉着李辉去家里吃了晚饭,出门的时候他还意犹未尽地拉着周祈安说:“等以后啊你去我那吃,这干吃不喝的有什么意思啊?我这老婶子就是太敏感了,不痛快,不痛快啊!”磨磨叽叽说了半天,可算送走了。
门一关上周祈安就说:“好家伙,这没喝都跟醉了似的,喝了得什么样啊?”
奶奶一边收拾一边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没见过,喝醉了就耍酒疯,给他们收拾过多少烂摊子了,他刚在外面叫你去喝酒了吧?我跟你说啊,不能去,这事儿没商量。”
周祈安在厨房里洗着奶奶收拾进来的碗筷,说:“知道了,我不爱喝那玩意儿,苦不拉几的。”
奶奶笑了笑,也说:“真事儿,就想不通怎么那么好喝这口儿。”她擦了擦手,眼睛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机,“诶?大成这回回去没给我打电话呢,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周祈安说:“那您给他打一个呗,能出什么事儿,他头盔一戴跟个小混混似的,谁敢惹他。”
他这话音没落地,奶奶那边就“喂”上了,果然,不在身边的才是亲孙子。
等他刷完碗出去,奶奶已经把电话挂了,周祈安问:“咋挂了,我还没说两句呢?”
奶奶抬头看着他,表情有点严肃,周祈安立马害怕了,问:“怎么了?不会真出事儿了吧?”
奶奶说:“那倒没有,不过大成情绪不好,好像刚哭过,没说两句就让我挂了。”
一听说徐成没事,周祈安把心放肚子里了,但又一听说徐成哭了,他还是有点担心,周祈安从没见徐成哭过,哪怕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不多。他坐沙发上摩挲着手机琢磨:
跟爷爷奶奶吵架了?不能啊,徐成性子那么软,跟他这倔脾气的都能相安无事,更不用说自己的长辈了。
那是怎么了呢?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问?他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啊?不问又不是回事儿,还是发个信息吧。
“奶奶说你不高兴,怎么了?”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一会儿,又都删掉,只发了句:怎么了。
没一会儿功夫,徐成就发过来一条消息:没事。
周祈安“嘁”了一声,正要回个“学我”,徐成第二条消息发过来了:失恋了。
周祈安对着手机“噗”地笑出了声,奶奶跟文思甜一块儿回过头来看他,奶奶问:“笑啥呢?”
“您大孙子说他失恋了,正难受呢,您别担心了。”
奶奶也笑了,说:“什么时候谈的,也没带回家让奶奶看看。”罢了又补了一句,“哭什么,这么好的小伙儿还愁找不着媳妇儿啊,没出息。”
周祈安立马给徐成发过去一条:奶奶说你没出息。
徐成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看到这句话立马就笑了。周祈安接着又发过来一条:奶奶说了,等你回来再给你找一个,保证比之前那个好。
徐成又笑了笑,很认真地发过去一个“嗯”。
一天天数着数着,转眼就年二十九了,上午奶奶带着他俩去超市里扫荡,赶一天把过年的东西买完了。下午周祈安要带她俩去买新衣服,奶奶拗不过他,唠唠叨叨地跟着转了一下午。
回来的时候经过路边小摊,看见有个卖小饰品的,徐成一眼就相中了一个钥匙扣,下边挂着两只镶在一起的小金象,摊主说这是祈求能找到“对象”的意思。
奶奶在旁边笑话他心急,周祈安说这是给徐成准备的,等他回来的时候送给他,就当兑现了奶奶给他的承诺了。
说是过年,可这年味儿是越来越淡了,贴个春联,吃个年夜饭就算完事了,连个亲戚都没有,往年周祈安和周韬还总带着奶奶一块儿玩扑克,今年他们吃完饭就照常去睡觉了。
徐成家里边倒还热闹些,农村里可以放烟花,孩子们也能沿着街道出去跑一跑乱一乱,初一早上还要挨家挨户地拜年。
说起拜年,初一一大早,奶奶把周祈安和文思甜都叫起来,去小屋里给观音菩萨拜了拜,不求富贵,但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