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甜虽比周祈安小八岁,个头却快到他胸口了,在同龄人里应该也算是高个子。小姑娘安安静静坐着,话不多,可能有点儿认生,周祈安是不管生不生话都不多,俩人在客厅里一时间非常尴尬。如果不是看不见,还可以找个动画片缓解一下,现在却只能靠聊天来填满这该死的寂静。可周祈安实在不会聊天,但也知道不能这么空着,于是倒了杯水问文思甜渴不渴,人家笑着摇摇头,他就彻底没辙了。
正当他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徐成拖着两个小行李箱,几个编织袋,呼哧呼哧地进了门。周祈安仿佛见到救星一样,近乎飞奔着过去,看到徐成大包小包的东西,一改往日的尖酸刻薄,两眼放光地问:“都要搬上去对吧,我来,你歇着。”徐成以为他开玩笑,刚想说“那敢情好”,还没说出来就看见周祈安真的弯下腰很真实地往楼上搬。
因为平日里被欺负惯了,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就是周祈安疯了,他跟上去很认真地问:“你不舒服么?还是受什么刺激了?奶奶呢?家里没人么?”
周祈安搬上去一趟,又下来,徐成在后边懵懵地跟着,想帮忙提个编织袋,却被周祈安勒令放下,“你吃错药了啊,怎么的了倒是?”
周祈安说:“我没事儿,就是从来没觉得无事可做这么可怕过,你不用管了,去里边看着甜甜吧。”
徐成往里边探头一看,见文思甜在沙发上坐着,他一下子明白了是为什么,徐成哼了一声:“原来如此。”这要是搁以前,求他都不带动的,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文思甜站起来,猜测是徐成来了,叫了声大成哥哥,他应了声“哎”,然后问道:“甜甜醒了呀,渴不渴,哥哥给你倒水喝。”文思甜笑着点点头,接过水来慢慢喝着。
周祈安刚从楼上下来搬第三趟,看见文思甜竟然喝着徐成给的水,顿时不乐意了,他气冲冲地跑到徐成面前把他拉到门口,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跟她说什么了?为什么她喝你的水不喝我的?”徐成憋着笑说:“我就问她喝不喝水,她点头说喝就喝了啊,我能说什么啊,难不成还要挟她?”周祈安不服气,还犟:“那怎么不喝我的?”徐成纳了闷了,不喝就不喝呗,怎么还成事儿了,他说:“可能就是还不熟呗,过几天熟了就没事儿了,你别这么多事儿。”
正说着呢,奶奶从屋里出来了,见文思甜一个人在客厅里,以为周祈安去楼上了,就冲着楼上喊:“小年啊,你怎么让甜甜一个人待着呀,磕了碰了可怎么办?”
徐成一听,赶紧推着周祈安出来了,说:“没有奶奶,我刚来,让他给我搬行李呢。”
奶奶一看他这么多东西,忙问:“怎么这么多,要住多久啊,跟家里人说没说,不要叫人家记挂!”
徐成扶着她坐下,说:“都说了都说了,现在家里事儿多,我多住一段时间,反正也是天天往这边跑,这样还省了跑腿。”
奶奶笑着看他:“就你鬼主意多,住多久都没事儿,你陪着小年我也放心点。”徐成点点头,奶奶看着周祈安又叹了口气,说:“你多陪陪他也好,楼上那屋我到现在也没敢去看,你俩一会儿去收拾收拾,把你韬叔的东西都规整规整,明天一块儿带过去。”
徐成看了周祈安一眼,跟奶奶说:“我知道了奶奶,您放心吧,都是大孩子了,懂事儿的。”
奶奶点点头,起身带着文思甜去了屋里。徐成也叹了口气站起来,朝周祈安伸了只手,周祈安盯着看了几秒钟,伸出手来握住了,被他一把拉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徐成在后边提着个行李箱,说:“就让你办这么点事儿,还能给留个尾巴,真成。”
周祈安头也不回道:“要不是在那儿坐着尴尬,我一个也不给你拎,知足吧。”他拿出钥匙来开门,徐成这才看到门还关着,问:“你刚不是上来了么,没进去?”
周祈安“嗯”了一声没说话,他刚才上来的时候,本来以为门会开着,没想到奶奶给锁起来了,其实就算开着他也没打算进去,他和奶奶一样,不敢。徐成说要在这里住几天的时候并没有跟他商量,他听见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意外,他是一定要徐成陪他的,就算徐成不说,奶奶也会说,大家都知道他需要什么,不用他开口。之前在外边本来已经开始学会独立了,可是一回来还是习惯依赖。
他手里一共有三把钥匙,对着一个锁头已经拧了快一分钟了,徐成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等着他,也不催。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仗着有人忍让就得寸进尺。一把锁开了十年,就是闭着眼睛也该打开了,第一把钥匙塞进去又拔出来,第二把钥匙塞不进去,第三把钥匙只能塞进去一半,可是他还在用力地拧。眼眶里装不下的泪滴到手腕上,他低声骂了一句,甩开了手。
徐成走过来把他拉到身后,拔出那把钥匙重新开门,他低头开锁的时候跟周祈安说:“差不多得了,奶奶还在楼下呢,别让她担心。”
周祈安抹了把泪,弯腰把堆在墙边的东西拖了进去,徐成紧跟着提起行李箱,轻轻关上了门。
屋里边并不乱,上次徐成来的时候,周韬喝酒的那张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奶奶嘴上说着不敢,但是怕周祈安看了难受,应该是又进来简单收拾过了。周祈安站在门那里,一点一点过目这些物件,都还是原来的摆设。徐成坐在沙发上问:“你要不要收拾下你的房间?”周祈安摇摇头:“没什么可收拾的,走的时候就带了几件衣服。你去把你的东西放一下吧,我去我爸屋里看看。”徐成点点头,提着行李箱进去了。
在厂里接到辉叔电话的时候,周祈安正操作着机器,机器的轰鸣声盖着说话声,他从厂房大声解释着往外走,出门时跟一位师傅打招呼,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刚清净下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卸掉,就听到电话里传来辉叔的声音:“你爸没了。”
一瞬间脑子里的嗡嗡声和耳朵里残留的机器声交织着,周祈安半张着嘴,后面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怎么从工厂回的住处,怎么上的火车,都不曾印在记忆里,只记得在火车上吸烟处的那一夜,满脑子都是那天和周韬争吵的画面。悔恨与自责,在漫漫长夜里被无限放大。
或许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直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徐成的话他才意识到,周韬没了,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一个都没有了。他现在才真的成了孤儿。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才五岁,七岁就搬来了这里,对于母亲的记忆,只有周韬钱包里偶然看到的那张旧照片。
而如今对于父亲的记忆,也全在这两间屋子里了。
周祈安推开门,床上还有周韬刚脱下的衣服,辉叔说他爸是在家自己喝酒出事的,所以屋里还是正常生活的样子。周祈安慢慢走过去,拿起床尾的遥控器,坐在床上,打开了电视。屏幕上是中央台的体育频道,正在播足球赛,周祈安想起之前在客厅一起看世界杯的时候,两个人在楼上又喊又叫,还惊动了奶奶,挨了一顿训。
他坐着发了会儿呆,又把电视关掉,将遥控器放在抽屉里。电视机底下有一个柜子,从他记事以来就一直锁着,他猜是有关妈妈的东西,好奇过,但从未问过,更没有尝试过打开。他爸妈之间的事情他不是特别清楚,因为周韬从没跟他提起过,他每次问也都回避。周祈安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除了有点争强好胜外,对很多事情都顺其自然,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从来不深究。现在周韬走了,这个柜子他应该打开看看了,可跟那扇门一样,没人推他一把,他还是不愿意去面对。
徐成敲门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柜子前面蹲着,这会儿一起身才发现腿都蹲麻了,差一点儿跪在地上。徐成吓了一跳,赶紧扶了他一把,有点儿无奈地说:“腿麻了自己不知道么?”然后往他刚才蹲的地方看了一眼,看到了那个锁上的柜子,就知道他可能又在纠结了。等扶着他坐到床上,徐成扫了一圈屋子,问他:“收拾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帮忙?”周祈安摇了摇头,徐成说:“那行,我下去看看奶奶,你慢慢收拾。”他转身正要走,周祈安才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还没收拾呢,需要帮忙。”
徐成看着他,叹了口气,周祈安这个样子打不得骂不得,玩笑也开不得,他只能盼着一切都赶快好起来,这里还是之前那个让他羡慕和依靠的避风港。
收拾完东西还不到五点,周祈安说想睡一会儿,徐成就下楼准备做晚饭了。
楼下没有声音,徐成敲了敲奶奶的房门,没有人在,应该是带着文思甜出去买菜了,他穿上外套,打算去迎一迎,跟周祈安发了个信息后就出门了。
周祈安回到自己房里,一头就扎到了床上,这一刻身心放松了点,疲惫感才席卷而来,身体就像被灌了铅一样一沉到底。正要睡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看到床头柜上,徐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包拿上来了,还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周祈安伸着胳膊把手机拿过来,点开一看,十二个未接来电,徐成打了十一个,还有一个是辉叔。最新消息是徐成发来的:“奶奶出去买菜了,我去接她。”
他看完关上手机,闭上眼却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看到桌子上书架上摆满了的各种图画、小说,还有那些模具、足球,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