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洗漱完,徐成一边擦头发,一边拨弄着桌上的一些小玩意儿,说:“只看你这张桌子,还以为是我自己屋呢。”
周祈安笑了笑:“这话你说了好几遍了,我现在怀疑你有要回去的意思,不过送人的东西是不能要回去的。”
徐成放下手里的不倒翁,指着身后从书架到门口的这一片问:“你自己看看这里边有几个是我送你的,不都是你死皮赖脸要的么?”
周祈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谁让你家那么有钱,你自己说你屋里放不下了的,反正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了玩的你妈不就给你买新的了么。”
听到他这样说,徐成跟他玩笑的情绪不自觉地低落了些,说:“我那些东西都是自己买的。”
周祈安没注意到,依旧说:“反正不能要回去。”他蹭掉拖鞋,往被窝里一躺,结结实实地伸了个懒腰:“好久没这么舒服过了,那个地下室再也不想回去了。”
徐成把刚擦完头发的毛巾放到卫生间,回来靠在床头上坐着,正要顺着周祈安的话替奶奶探探口风,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他拿出手机来打开,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闷声叹了口气,把手机关上放在一边。
周祈安听到他叹气,睁开眼问:“有事么?”
徐成仰头靠在后边,摇了摇头。
周祈安记起下午要多关心徐成的想法,接着又多问了一句:“那你叹什么气,你不会没跟你家里人说就跑出来了吧?你爸骂你了?”
徐成被他逗笑了,问他:“我又不是头一回在这里住,你哪回见他骂过我?”
周祈安自己一想,说:“也是哈,不过你爸心也够大的,我要总往外跑,我爸早就怀疑我吸毒了。”他跟着话题一转,又把正事儿给忘了。
徐成哼笑了一下,说了句:“可不是么。”他静静发了会呆,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于是两手一撑,坐直了身体,面朝着周祈安问他:“哎,说点儿正事儿,你真不打算回去上学了?”
周祈安仰起头:“嗯?你听见了?”
徐成说:“我又不聋,但先说清楚啊,我个人认为上不上学跟有没有出息没有必然联系,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可是奶奶她非让我再劝劝你,话说我也是好为难的。”
周祈安两手抓着被子往下一翻,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说:“你有什么为难的,我才难得要命呢,奶奶一心为了我,我不想让她担心,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学就是浪费生命,之前为了这事儿跟我爸吵了一架就自己跑出去了,现在我爸没了,我总觉得要不是我一意孤行留他自己在家,他就不至于第二天才被发现,可能他就不会喝酒,不会发病,更不会死。我不想去上学,可也不敢再往外跑,怕突然又听到什么坏消息,本来想等明天过去了,找个时间跟奶奶商量下在周围找个工作的,谁知道今天她突然说要我回学校,我一时着急,就没耧住这臭脾气。”
徐成默默点头,对周祈安的自知之明表示赞同,然后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祈安说:“还能怎么办,软磨硬泡呗,等找到工作稳定了,奶奶也就放心了,她就是希望我安安稳稳的,怕我受苦,其实倒也无所谓上学工作。她和我爸一样,老觉得我就是一时兴起,出去待一待吃吃苦头就知道回来了,可我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反倒越苦我这倔脾气越来劲。”
他偏过头去看着徐成,嘿嘿笑着,徐成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自豪个什么劲儿。”
周祈安脸上依旧挂着笑,回过头来继续看着天花板,没头没脑的来了句:“你明天别跟我去了。”
徐成问:“为什么啊?”
周祈安说:“哥要面子。”
徐成“嘁”了一声,说:“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去。”
周祈安洋装生气,猛地仰头问他:“为什么!”
徐成一脸傲娇:“哥知道你那点儿臭毛病。”
周祈安听了笑着锤了他一拳,徐成反手也拍了他脑门儿一巴掌,周祈安立刻爬起来打他,边打边说:“打头呢怎么,不能打头不知道么,傻了你负责啊!”
徐成一边躲着一边还手:“你没听过一颗米煮不成汤么,就你这点儿脑子还怕丢了?”
周祈安也拍他头:“少就更不能丢了啊,你没看我这么坏都知道不能拔辉叔头发么?”
徐成听到这话立刻笑得没劲儿了,他抱着头蜷在床上,任周祈安拍打,只笑个没完,连真声都笑没了。
周祈安闹累了,一翻身躺下来,气喘呼呼地看着他:“笑个屁啊,有什么好笑的。”自己刚说完,也莫名其妙跟着笑起来,越笑越不能自已,这一天就跟中邪了一样。
慢慢地笑声停下来,却没人再说话了,周祈安把闹乱的被子拽过来,拎着一角给徐成盖上,又关上灯躺好。
明明离昨晚就隔了十几个小时,周祈安这会儿躺在床上,却觉得隔了十几年那么远,那个角落里一夜的痛苦模糊了许多,只剩火车疾驰的声音还不断回响着。就好像十二年前他妈妈去世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变淡了,只有一两个无比清晰的影像深深刻在脑海里,怎么都抹不去。
这一夜或许又会很漫长,但至少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无助,这一刀割开的口子,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留太久。
第二天一早,辉叔来接着奶奶和周祈安去了殡仪馆,文思甜留在楼上托邻居照顾着,徐成安顿好她之后,便骑着摩托车往市中心去了。
昨晚的消息是陈倩发过来的,说有事让他赶紧回家。
陈倩和徐天林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年轻时候也算经历了不少坎坷,不管是感情上还是事业上都很不平顺,但两人凭着自己的努力,彼此支撑着也算打拼出了一片天地。从一穷二白的打工族到现在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本以为感情会比一般家庭要坚固些,可到底是没经得住富贵的考验。
徐成出生后的那几年,正是他们事业初成的时候,需要比以前更多的精力去稳固公司,所以上学之前,徐成一直跟在爷爷奶奶身边,后来到了年纪才回了城里。
自打徐成记事以来,陈倩和徐天林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极少,要么争吵,要么冷战,两个人又都忙着工作,加班出差更是家常便饭。所幸他从小跟着爷爷田间地头的跑,不是娇气的孩子,自己倒也照顾得了自己,慢慢地各种家务活计都拾了起来。虽然陈倩夫妇俩彼此之间感情有了问题,但对徐成这个独子并不冷待,只要有时间还是各顾各地尽些父母的责任,只是徐成越长大对他们越冷淡,越长时间地往外跑。过去每到周六日他就一个人坐着公交车跑回老家,后来上了初中,就连白日里也不在家待了。
最近半年多里,陈倩和徐天林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到后来徐天林直接搬出去了。
因为这段时间周祈安辍学打工的缘故,徐成多了些时间在家里住,也知道了一些原因,都是从陈倩和徐天林在电话里争吵时听见的,全是“狐狸精”之类的难听话。
这次回去,大概是要离婚了吧。
之前徐成曾想过无数次这种情况,有时候甚至盼着他们离婚,他替他们之间这种勉强的感情感到窒息,也曾在他们争吵时想过问问他们累不累,他想不明白这样的感情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倒不如分开来舒服。
但如今真的要他去面对这一刻了,却觉得从心脏到喉咙都像被什么揪着,拧成一团。
一直到了门口,徐成掏出钥匙来,他闭上眼睛抛掉脑子里对这扇门内所有的假想,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然后打开了门。
家里的安静出乎他的意料,两个人难得地坐在一起没吵架,徐天林看他进来,问了一句:“回来了?”徐成换着鞋,答应了一声,然后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坐到了他们对面。陈倩在徐天林旁边坐着,脸上表情看不出来是失落还是生气。
徐成弯着腰,两肘架在膝盖上,看着他俩问:“什么事儿这么急?”
徐天林推了下眼镜,挤出来一个生硬的笑,他转过头去看了陈倩一眼,见她低头沉默着,又尴尬地回过头来。
从昨晚打算告诉徐成到现在,他自己也演练了不少遍,只是感情不像语言,多练几遍就熟了,本来烂熟于心的几句话到了嘴边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徐天林清楚自己对这个儿子没有尽到多少做父亲的义务,一来自己工作太忙,二来他总觉得这个孩子人虽在家里,心却不在,父子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很难亲昵,何况他还没有陪着徐成长大。
可是人这一生总有面对鱼和熊掌的时候,或许再让他选择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谁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至于离婚后徐成跟着他还是陈倩,他不打算干扰太多,全看徐成自己的选择,不过这都是后话,眼前还有个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