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墨麟顿了顿,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冷着的眼瞳也化去了冰,带着柔和,脑海里忆起过去高兴快乐的事儿。
“那夜的月,就像是放在黑布上的银盘,耀眼而璀璨。
人们若是站在霍州郊外的山头上向远处眺望,最红火,最亮,最繁华的地方就是荆家祖地,与天上那抹白应和着,似乎这天地就剩下这一家,这一月。
每年的那天,荆家的子弟和长辈们都会从天南海北赶回来,在祖地里欢聚,诉说着一年里各地的趣事儿和生意上的盈亏。
祖地里挂着很多很多大红灯笼,把祖地照成一片红,远远看着,如同一片火红的花海。
家里会使乐器的,会唱曲儿的,会舞的,互相配合着,奏起喜庆的曲儿,跳着祈求吉祥如意的舞蹈。
孩子们嬉戏打闹,长辈们嘘寒问暖,各种声响交杂着,整个祖地热闹而祥和。
空气里飘着的,是四方佳肴的香味,有小孩子嘴馋,伸手抓着吃,长辈也只是无奈地轻笑,没了平日里的训斥。
这一切,都好美,让人舍不得,离不开,忘不了。
可就是这么美的事物,破碎的,却是那么的让人不敢相信。”
荆墨麟眼里的柔色消失的是那样的快,而取代这柔和目光的,便成了痛苦,惊惧还有愤恨。
倔强的他似是羞于让旁人看到眼里的软弱,缓缓合上了双眼,又接着诉说着往事。
“呼啸着的砍杀声盖过了人们的欢声笑语,打磨得光亮的刀剑饮上了鲜红的人血,那些披着人模样的身影,使着浑身解数,屠戮着手足无措的人群。
若是地狱里恶鬼真的存在的话,大抵就是这样吧。
那堆人里,跃出个像是头领的人。他看着往外逃的人群,冷漠着飞身上前,伸手猛地一抓,抓住一个手无寸铁的白发老者,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也许,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惹得他恼羞成怒,只见他一掌便印在那老者的额上。
霎时间,红的白的,硬的软的,尽皆四散在院落里。
杀戮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原先挂在院里织好的锦缎,人们身上穿着的衣裳,也不管它们原是个什么颜色,此时整齐划一地成了红色,血红血红的。
再看向院子里,房屋里,过道里,那散在地上的,有碎石,有碎木头,有桌上的菜肴,还有原先完整此时残破的人,混在一起,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那伙人像是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许是他们觉着,已经没什么可杀的,就随手放了把火,燃起房屋,如同鬼魅一样退去。
祖地被火光照成一片红,火红火红的,似乎燃去了能烧着的一切,似是要把累累罪孽都烧完烧尽。
这场火里,一个蜷着身子,躲在和朋友玩闹时挖的窄小地洞里的孩子瑟瑟发抖。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不喊不叫,只一直流着泪,像是要连身体里的血都流出来。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被烟熏得,还是被火热的,又或是心里太过悲伤,这孩子晕了过去。
若是没什么意外,这个孩子大概会随着这火消失在这流血的夜里。
‘终是来迟一步,哎,造孽呀造孽。荆家也是个仁义之家,平日对我也多加照拂,没想到却遭此横祸,贫道却没出到半分气力,惭愧,惭愧啊!’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站在荆家门外,看着燃着的大火,自知晚来一步,脸上羞愧万分。
他虽是觉着里面没了活人,但心里的愧疚还是推着他闯进这火海之中搜寻起来。
或是老天爷觉着荆家不该就此断绝,竟是真的让这道人寻着了晕在地洞里的小孩。
那道人脸上大喜,看着这还活着的小孩,赶忙抱着他冲出火海。
道人抱着这小孩回到山里自己的洞府,赶紧把这孩童救醒。随后,那道人因为心怀愧疚,便收这孩子做徒弟,倾囊相授。
那孩童心怀血仇,为了夺回家里丢失的传家之宝,一头扎进各种武技战法之中,终日修炼。到了今天......”
荆墨麟停了言语,又睁开了那双恢复了往日神态的,冷冰冰的双眼。
“到了今天,那孩童已长成少年,身法,剑法,内功尽皆是修行有成,便要下山寻仇。对吧?”
舒淇雨听完荆墨麟的叙述,便猜到那孩童便是今天的荆墨麟。
还没等荆墨麟接着往下说,就把这话接过来,替他说了出来。
荆墨麟没答话,显得有些拘谨,也没转过头看舒淇雨,只是盯着手里的杯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似是承认舒淇雨的话。
舒淇雨看着眼前这个拘谨的少年,或许是因为同时幼年家门遭遇灭门惨案,也对他多了几分同情,也明白了这不过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行为举止变得如此冰冷的原因。
哎,也是个可怜人。也不知他这些年又是如何过来的,我尚且有云叔和行风哥哥帮扶,在难受的时候可以向人倾诉排解忧愁。
可他呢?怕是身边只有个道长师父陪着。他一心只想着报仇,心里的苦楚没法子说,所以把自己埋在修炼里,把自己逼成了这个冷冰冰的,沉默寡言的模样。
想到这儿,舒淇雨看向荆墨麟的目光没了原先的咄咄逼人,柔和不少。
“所以说,你说的‘意外’,就是指,你恰巧来找那狐狼寨寻仇,又恰巧路过我们房间时听到我们的对话?
所以在门外站着想得到些消息?你不觉得这有些太过‘巧合’吗?”
舒淇雨转念一想,按下心中的怜悯,生出些警惕,面色古怪地看着荆墨麟,想知道他又作何回答。
荆墨麟知道天底下巧合不少,可这么巧合也少见,一时间竟想不到怎么解释,只是涨红了脸坐在椅上回道: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没个见证,也没什么神仙妙法能重现那时候的景象证明自己,你们爱信不信。
若是非要强留我在此地,免不得要打一场,虽是你们有三个人,我倒也不怕,你们只顾担心自己的性命便是。”
说罢,荆墨麟就起身往那门外走去。
舒淇雨见状,也没曾想过这荆墨麟外表看着冰冰冷冷,却这么沉不住气,也赶紧上前拦住他,解释说:
“你也先别急着走,我们也没说不信你。既然你也和狐狼寨结着仇,那咱们也应是盟友。
你也听到我们说着那狐狼寨险恶,你的武功虽然高强,但也就一个人,就这么上去,一但陷入重重包围,你这性命也难以保全。
不若暂且先留下来,我们也绝不干涉你的行动,你就先跟我们商量好对策,定个时日,再一同杀上山去报仇血恨。如何?”
舒淇雨看到荆墨麟似是有些意动,抓住时机接着说道:
“你看看,你这还有个师父在等你报仇回去,你要是这么莽撞上去丢了性命,到时候,别说是让那狐狼寨的贼人心里乐开了花,你这师父也会因为你的死悲痛欲绝。
既让你死去的家人仇怨未消死不瞑目,还让你师父因为没护住荆家最后的血脉愧疚难当,为你的死伤心难受。
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吗?还是先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行动才是上上之策。”
荆墨麟看着眼前这个竭力劝说自己的,初识的少女,心里想着以自己的本事,认真起来,也不怕他们,能平白得些助力报仇也是不错,一时间竟也被说的没了去意。
但要让他开口说留下来,又让他有些拉不下脸,只立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舒淇雨瞧了瞧荆墨麟的神色举止,揣摩揣摩他的心思,便了解了他的想法。
以防生出变故,赶忙回过头,对着季虎说道:
“季大哥,想来咱们云府也有着不少空房间,既然这位荆少侠和咱们是一路人,要和咱们一同对付那狐狼寨。
且快些给荆少侠收拾间宽敞舒适的房间,莫要让人家觉得咱们失了礼数,觉着咱们怠慢人家。”
“哦哦哦,我这就去,这就去,还请荆少侠跟在下走一道。”
季虎虽是不解舒淇雨的这番用意,但也未曾过问,便带着笑脸要领着荆墨麟往后院的空房间去。
荆墨麟还没回过神,就觉着腰间的力道,一看是舒淇雨戳了戳自己,便明白这是她给自己台阶下,不让自己失面子,心里不免生出些感激之情,也就不好拒绝,随着季虎走了。
待二人走后,许久未出声儿的云行风起身走到舒淇雨的身边,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面色古怪地向着舒淇雨问道:
“淇雨,虽然我知道你心里定是有着自己的盘算,可让他留下来,我可是有些看不懂,莫非,淇雨你也终于到春心萌动的年纪,看上他了?”
云行风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一个拳头直朝着自己的面门袭来,赶紧把头一偏,躲了过去。
“哇!淇雨,你这一拳要是砸实,我这小命可保不住了,我就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当真,别当真。”
看到淇雨拿着银针就要捅自己,也不敢像平常一样继续说笑,赶紧讨饶道。
“真是的,哥,这个时候你还在这儿调笑我,没轻没重的。我留他也只是为了方便看着他,若是他真的有问题,就让他这么走,泄露了情报,让那伙贼人有了防备可就不妙。
咱们若是直接要杀他,以他的本事,少不了要耗费一番气力,严重些可能会受不小的伤,最糟糕的情况,可能还拿不下他。
咱们这样稳住他,让他留下,少费些力气就能看住他,在他暗地里捣乱时,也能第一时间在暗处直接袭杀他。
若是他真的是和咱们一样是找这贼人麻烦的,留下也是个厉害的帮手,增大抹除这匪寨的把握。这样,咱们怎么也不亏不是?”
云行风听完,心里的疑惑一解,也放下心来,回道: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我自然全力支持你。接下来,你就按你的想法来办,我啊,绝不过问。”
“嗯。哥,你放心,没事儿的,明天我再去试探试探他,探探他的底细,以便之后好安下心来全力对付那伙贼人。”
接着,舒淇雨和云行风交谈了会儿。时候已是到了月上云床,夜半时分,两人便离开了大堂,分别回了安排好的房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