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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曾强和几名专案组的侦查员乘着警车来到马鞍岭坟地的公路旁时，只见各种机动车一辆紧挨一辆，像一条僵死的龙堵死了交通。
这时市交通局的交通警察匆匆赶到，车子被堵在远处，他们只好下车，徒步急忙往肇事现场走去。
在肇事现场：一具血淋淋的死尸静静地躺在沥青路面的血泊中，在尸体前10多米，肇事的一辆手扶拖拉机孤零零在停在路当中。
比交通警察先到现场10多分钟的刘杰和肖军协助交通警察拉起了保护现场的警戒带，遣散靠得太近影响现场勘查的人。
曾强和交通警察老梁商量了几句，双方即戴上白手套进入现场开始勘查。
因为死者是仰面朝天躺在公路当中暴亡，样子十分恐怖。那血肉模糊的脸，使围观者一看便立即把视线移开，偶尔有女人看一眼便尖叫一声别过脸去，全身直打哆嗦。
这样的交通肇事现场，看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它很明白地展示给人们：死者先是被速度很快的手扶拖拉机车头撞倒，手扶拖拉机的前轮和后轮再从倒地者的腹部和颈部、头部碾过，致使受害人全身血肉模糊。因手扶拖拉机的前轮和后轮都过身，碾中要害，地上没留下被害人重伤后爬行挪动的任何痕迹，可想而知，当时被害人是立即一命呜呼。
这是一辆A省手扶拖拉机厂生产的手扶拖拉机，拖卡内没载有货物，是一辆空车，如果不是车速过快先将受害人撞倒，然后前后轮子都碾过被害人的致命部位，受害人顶多身负重伤，不至于夺命。看那车子越过受害人之后才在前方约10多米处刹车，给人的印象与推想是：车速过快，撞倒人之后未能紧急刹车，导致"轮杀"。
交警陆技术员对刘杰悄声说："这车祸有点奇怪，也就是说不合情理。你说车速过快，肇事后越过尸体10多米才刹住车子吧？这一点勉强说得过去。但是车速过快并不是这种结果的。首先，车速太快的情形是受害人经车头激烈撞击之后，一般不会被前轮和后轮准确地碾过腹部和头部，因为随着撞击的惯性和力量，受害者是被撞飞--即撞力将他撞到前方或路旁数米之外。所以......"
曾强朝向他点了点头说："很有道理，是科学分析，也是经验之谈。我赞成。都看看吧，所谓车速太快，撞倒受害人，前轮碾过腹部、头部，后轮再次碾过，它才在死尸前10多米处停车......道理上真说得过去啊，从这表面上看，也是能骗得过去。但是我们不看表面看实质。如果车速太快，路面却无急刹车而遗下胶轮与地面磨擦的任何痕迹......哈哈！所以我要说的是，车轮是缓慢地、从容不迫从受害者身上压过去的。"
作为很有经验的交警和很有经验的刑警，曾强与陆技术员对视一笑，这也是对罪犯蔑视的一笑，他俩还不由自主地"啪"一声互相击掌。
透过现象，曾强已经窥出，这次所谓的"车祸"，分明不是意外事故，而更像是驾驶员有意开车将人撞倒辗死，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此外，曾强还看出了另一个破绽：手扶拖拉机后卡是空的，没载有货物，手扶拖拉机造成的"车祸"，一般只是重伤，并不能立即夺命。他想，看来这次"车祸"，大有文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热闹的人们一眼便知死者死得好冤，死得好惨，按照交通规则，死者也没违犯交通规则。就是违犯交通规则，那又如何？开手扶拖拉机的就应该是睁眼瞎，就应该将人碾死？
"这肇事者哪儿去了？还不去抓！"
"这公安、交警是干什么吃的？还在这里磨蹭，再不赶快去抓肇事者，人家就跑远了！"
看热闹的一些观众和司机开始议论起来：
"事情明摆着，开手扶拖拉机的人太狠心！公安怎么还不去抓，赶快去抓啊！"
"该抓！抓起来！"
"该枪毙！"
"那家伙看来没走远，现在去追捕还来得及！"
人们怒视手扶拖拉机，纷纷痛骂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的拖拉机主人。
镇派出所的陶所长也很激动，立即对曾强说："曾队长，看车牌号，这拖拉机是本镇的，马上追捕车主吧？这任务就由我们派出所民警来做！"
没等曾强说什么，感觉责无旁贷的陶所长便对镇派出所的三名民警说："派出所的民警，跟我来，追捕肇事逃逸的车主！"
陶所长和三名民警立即驾上摩托车一阵风走了。
此时，在围观者当中，一名八十多岁的老人从外面钻进了观看的人圈，她静静地伫立片刻，突然"啊"的一声大喊，即颤巍巍地冲出人群，向尸体扑去......
刘杰急忙将她拦住，不让进入勘查区。
老人老泪纵横，一面呜咽着一面哭喊："你让我进去，这是我儿子，我的儿呀......"
曾强立即走到老人身边，一面同情地安慰，一面小心地询问。
老人激动的情绪渐渐减弱一些后，曾强对她说："老奶奶，你看清楚了吗？他真是你儿子？"
"是啊，我的儿子那还有错啊！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我的儿子朱军勇......不怕笑话，他是劳改刚释放回来的。天哪！儿呀！怎么会这样呀！我知道你好想家，好想妈妈呀！刚刚释放你就连夜回家......呜呜......谁知道刚回到家，连板凳还没坐热。天还没亮你刚出门，谁知这一出门就回不了家呀！呜呜......儿呀！你这不去那不去为什么就偏偏来马鞍岭这个鬼地方呀......鬼使神差呀！呜呜......儿呀！要知道回来这样，你就不应该回来呀！呜呜......你真是大不孝呀！你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叫我还怎么活呀......"
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捶胸顿足，边喊边哭，泣不成声，一边哭还一边泣诉儿子的不孝，不成人，不成器，得罪了众人，得罪了鬼。但是他长期劳改，都刑满释放重新做人了，她以为当妈妈的能和儿子团圆了，以为儿子能重新过上新生活了，谁知竟然就这样与她阴阳相隔，悲惨死去。
人们知道暴死者是朱军勇之后，一下子又议论开了，各种议论都有。
有的说，这明摆着又是仇杀！是文化大革命受害人的后代向当时的凶手清算旧账。
有的说："我看不一定是这样，没准是被刚学开手扶拖拉机的人无意撞死的......车手无意撞死人，早已吓破胆子逃跑了。"
"逃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查到车主是谁，马上就能破案啦！"
虽然朱军勇的母亲当场哭得死去活来，但还是有个别人悄声说："这朱军勇，也是死有余辜，这种天地不容的人，不是被人灭，也会遭天雷轰，这是迟早的事！"
但更多的人却表示同情，叹道："唉，人家都服刑劳改了嘛，改过自新了嘛，要杀要剐，当年就该杀该剐了，哪等到现在啊。现在人家都劳动改造了，放回来了，证明人家改造好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是报复杀人，这人也太狠毒了，哪能这样赶尽杀绝呀？"
"这趟事，真要是仇杀，冤冤相报，太过分了，犯罪啊！"
"朱军勇这不去，那不去，偏偏半夜三更往这鬼地方来，怎说？分明是死鬼指引他来的，我看，实际上还是'鬼杀'。"
说到鬼杀，人们又想到了那张神秘的字条，有人立即脱口而出："是不是鬼杀，得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那张鬼字条！"
这时法医开始检验尸体，令人吃惊的是，他的手臂下，同样压着一张纸条......
"曾队长，纸条！"黎小霞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有点颤抖地喊了一声。
在外围的观众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鬼字条！"
曾强立即走到尸体旁，接过字条，急急展开......
这时所有的人都鼓瞪双眼，伸着脖子往字条上瞧，现场登时鸦雀无声。
不出所有人的预料，这张字条，同样是用纱纸书写，同样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迹，同样是这样的一行字："我杨得勋死后一定变恶鬼杀死你们！"
"见鬼！"显然刘杰是因这样字条的再次出现而恼火，嘴里禁不住蹦出一句。
"天啊！鬼！真是见鬼了！"
曾强意味深长地说："不是见鬼，而是这纸条里面真是有鬼！"
刘杰说："但是鬼在哪儿？鬼是谁？"
曾强说："我看距离嫌疑犯露出鬼脸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陶所长办案效率还真高，此时不远处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两辆摩托车急驶到现场，三名民警将浑身发抖的车主李开坤推下车，再推到他的手扶拖拉机前。
李开坤被带到肇事现场，人们像炸开了锅，立即大声地议论起来，褒贬皆有：
"果然不错，是仇杀啊！"
"真想不到，平时表面上胆小怕事的人也会报仇杀人。"
"是啊，真看不出来。"
"没什么好奇怪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杀父仇不报，还不如一只兔子。"
"杀父之仇，那是非报不可！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什么男子汉大夫，我看他没头脑，是笨蛋，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这样报仇值得么？这是有意杀人，你看嘛，起码判个无期徒刑！他这样做，其实是八两对半斤，没得赚，还几乎搭上性命，亏掉了老本！"
原来，李开坤的父亲李开乾，和杨柳的父亲杨得勋，还有周鼎立的父亲周师傅等人，当年都是对地面、地下工程设计有一技之长的专家，"文革"中被王达江、朱军勇、赵大鹏戴上"五类分子"高帽迫害。在建造曹大雷"烈士墓"时，三人因受到朱军勇一伙的欺骗和利诱，费尽心血设计建造，以为真能以此功绩"脱帽"得解放。谁知"烈士墓"建成，他们全被扣上"妄图销毁革命烈士遗体"罪被毒打致死。而朱军勇，正是打死李开乾的主凶。
40多岁的中年人李开坤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来到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见他自己的手扶拖拉机停在那儿，又一眼看到它碾死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当即脸色煞白，全身瑟瑟发抖，张了几次嘴，脸肌在痉挛，老是摇头，却说不出半句话，最后全身瘫坐在地，被抽了筋似的站不起来。
众人中有谁轻蔑地甩了一句："哼！真脓包！呵呵，看啊！快看啊！也尿湿了！尿裤裆了！哈哈......"
"哈哈！真是脓包！既然敢于杀死仇人，那就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嘛，怎吓成这副样子！脓包，确实是脓包！"
"他是后悔了，唉，既然后悔，何必当初？"
这时，只听李开坤用力地干咽了一口唾沫，他分明是在努力提起勇气欲说什么，但仍一个劲儿地颤抖着，最后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用力挺身站起，大喊一声："天哪！冤枉！我冤枉啊！"
他激烈地摇了摇头，又大声喊："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真见鬼！我的拖拉机怎么自己来到这里啊......"
现场已经勘查得差不多了，曾强叫镇派出所的民警准备协助黎法医，将已初步检验过的朱军勇的尸体抬上警车，先运回派出所等待作进一步检验。但他还得向朱军勇的奶奶解释清楚。朱军勇的父亲死得早，他的亲人，除了在现场已哭得有气无力的母亲外，还有侄女朱英。
正在这时，朱英闻讯来到现场，她伫立了一会儿，望着哭得没了力气的奶奶，当即明白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她立即奔到朱军勇的死尸前，又回头劝慰奶奶别伤心过度害了身体。
但是奶奶一见朱英，再次号啕恸哭。老奶奶的悲伤直接影响了朱英的情绪，她两眼的泪水禁不住也扑籁籁地往下掉，喉咙嘤嘤有声，轻轻哽咽起来。朱英既悲哭叔父的惨死，奶奶的可怜，也哭他与杨柳几十年的马拉松式恋情眼看要柳暗花明时，又将被眼前的事影响，因为杨柳父亲那张经常出现的、被人们说成是"鬼字条"的纸条每次出现，就会使她与杨柳的恋情来个急刹车！因为这句话更深层的意思也包括：千万别与仇人的家属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