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界”——或许是因为懒得给自己的家园起各种各样的名字,这里的居民就用“此方”来称呼自己的世界,虽然地名稍显简陋,但是这显然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一株高达苍穹的大树连接着天空和地面,无数生灵就在这棵树上,或者这棵树下生活,“世界之树”,此方的人们这样称呼它。只是树上并没有九个王国,光秃秃的,苍老而遒劲的枝干伸向遥远的北方,哪里是被称为“试炼之地”的三座大山。
此方的居民拥有近乎无穷无尽的寿命,永不衰老的躯体,但是这并非是一件好事。要知道,想要获得什么样的祝福,就得付出与之匹配的努力。
在“世界之树”的下方有一眼不停奔涌的灵泉,是沟通不同位面的通道,为了守护此方的安宁,他们不断锻炼着自己,每隔一段时间,泉水就会吸入一位居民的灵魂,灵魂越强大,此方界就能获得更长时间的安宁,假如此方界中没有足够强大的灵魂,此方界就会被其他位面的文明观察到,进而爆发出位面与位面,文明与文明之间的血战,这是爱好和平的居民们所不愿意发生的,为了和平而掌握更加强大的力量,这句话有时并不显得矛盾。
与其它位面一样,此方界虽然更加和平安乐,但是仍然有着分明的等级:立于云端的川濑家,统辖众神的海姆家,无上荣耀的东方家,三大家族维持着此方界的秩序,照管着此方界的一切事宜。
树下有一块亘古流传下来的石碑。教授着此方的人们修炼自身的方法,有趣的是,女子的身体虽然并不如男子强壮,但是她们的灵魂力量却远远胜过男子,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灵,于是掌握灵魂修炼方法的石碑牢牢把握在女子手中——“巫女”与“剑侍”,从感应到灵魂力量大那一刻起,她们就已经同无法修习灵魂之术的男子分道扬镳了,只有那些先天无法感应灵魂的女子才会选择在尘世中生活,保证此方界的血脉延续,话虽如此,但是真正能够成为“巫女”与“剑侍”的女子屈指可数,到如今,也只有寥寥五六十人。
如今,是自从上一位强者的灵魂被吸入此方灵泉之后,已经过了一万三千年。
现世2020年七月
?????此方界魂灵院
“间宫,你不会连这样一个简单的术都完成不好吧?身为剑侍,为什么不拔出你的剑?你瞧不起我吗?间宫!”娇嫩清脆的声音传来,一位身披羽衣,鹿头人身的生物对着站在树丛角落里的少女大喊。
“别以为你修习了一百三十年就了不起,连照明术都用不出来的废物……”鹿头人身的生物继续嘲笑着,“更何况你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旁边围观着冲突的生灵们纷纷掩着嘴发出阵阵哄笑。
“鹿瑗你过分了,”端坐在一个树杈上的美丽女子说到,“她虽然无法用出照明术,但是她好歹是你的学姐。”
鹿瑗不屑地撇撇嘴,“切,一百三十年用不出照明术,算什么学姐……”
间宫并没有理会周遭发生的一切,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腰间的剑,时而望望树冠下方的灵湖,当微风轻轻拂过湖面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湖边静静地站着,她的眸子陡然亮了起来,腰间的剑微微颤抖了一下,树冠上的女子神色大变,她来不及多想,伸手急速在空中划过两个繁复的图案,【Aer infinitus est arcus meus et murus ante te】粉红色的光芒亮起,从女子背后的弓箭出涌出无数光点,形成巨大的六芒星,屏障一样挡在间宫与学员之间。
间宫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将手指向地面轻轻一按,霎时,仿佛坚不可摧的六芒星重新化为光点,飘散在空气当中。
“你的咒语不精准,并不是“我的弓断了,墙在你的面前也断了”,而是……”川濑薫缓缓抬起手指,在地上写下【无尽的空气,是我的屏障,挡在你面前的墙,Aer infinitus,mea barrier hindere】“这样比较好,”间宫说,蓝色的光点在空气中汇集变成月牙般的一轮,又缓缓消散了。
鹿瑗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你为什么刚刚用不出照明术,明明这么高深的术都……”
间宫缓缓站起身,怜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剑,“因为我不需要外界的光来照亮,我的lumen在这里。”
“一百三十年之前的七月,妈妈就是这么和我说的,她的光就是她的剑……”间宫向灵湖走去,“一旦进入其他世界,寿命就会自动与那个位面的人同步,但是反之,其他位面的人进入此方界寿命反而会急剧缩减……地球位面,是观察者吗?更重要的是,齿轮……”不久之前一个叫朝仓武太的孩子通过灵湖逆召唤进入了此方界,他无力适应此方界的时间流速与灵力波动,很快就凋零了,在他死前,间宫从他的嘴里问出了这么多。虽然间宫也可以读取他的记忆,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朝仓武太的配合,一方面是因为川濑薫。朝仓武太只比川濑薫大那么一点。
她向那个小小的身影走去。
“川濑薫,你又在练刀呢?”
“啊,间宫前辈!”说是练刀,但是川濑薫身上没有一点灵魂力量的波动,她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而实际上的年龄也是如此,就此方界的年龄标准来看,她是实打实的幼雏,两只眸子闪耀着暗紫色的光芒,褐色的齐耳的短发乱蓬蓬的,腰间却像模像样地别着一把打刀,区别于迎着阳光的闪亮刀刃,这把刀向上弯曲的弧度更加圆润,刀鞘的纹路也更加细密。
“快来教我练刀!”川濑薫大喊。
现世2018年7月
?????此方界灵湖湖畔
“上头又布置蛮不讲理的任务了,明明年纪还没有我大,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的?”间宫对着空气发着牢骚,“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毕业了的话,反而会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呢!”
“好!今天就砍个痛快!”间宫站在灵湖的岸边,将刀平行置于胸前,双手一抖,微不可查的一缕蓝光向树林中飘去,又无声息的消散在空气中。间宫扇扇衣袖,带起的微风吹过林间,一片树木仿佛听到号令似的,整整齐齐地滑落在地上,发出轰雷般的巨响,“啊!”烟尘中一个小小的人影发出惊呼,“该死,大意了,要是感知了的话…..”来不及想太多,间宫向那道身影猛冲过去,“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来到近前,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出现在间宫面前,虽然灰头土脸的,但那双标志性的紫色眸子暗示着她的身份,“居然是川濑家的嫡女,该死,闯大祸了!”间宫在心中哀嚎,“【curare!】”蓝色光点涌入女孩的身体里,瞬间又重新消散在空气中。
“你差点就弄伤我了,”女孩小嘴一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好,你先别哭,”间宫急促地说,“我要告诉家里,除非……”间宫的心一下子就抽紧了,“除非什么,你快说,除了这把刀,我什么都给你。”“除非,除非你教我,教我那种不拔剑就能破敌的剑术……”女孩说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俏皮的笑容,“那不是剑术,是自身的灵魂力量灌注到刀身内……”“我不管,那就教我灌注灵魂力量的方法,不然……”间宫心中本就有愧,忙乱中也来不及多想“那好吧,你以后每天黄昏就来这湖边等我,别走远了。”
“重新认识一下,我的名字是川濑薫,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川濑薫说完,行了一个礼。
“间宫。”间宫简单地点点头,“对了,你的护卫呢?”间宫小声问。川濑薫摇了摇头,将手指抵在嘴唇上,“嘘。”
“明白了,”间宫笑笑,【portare!】,一大堆木头摇摇晃晃漂浮起来,跟在间宫身后,向着世界树的方向飘去。
看见间宫走远了,川濑薫将手一拍,她面前的空地上出现了六道人影,“以后别跟着我,我这不是自己找到老师了么!看这回母亲还敢不敢不给我刀。”
“小主,恕在下直言,您的年纪还太小,过早接触灵魂力量对小主的身体并不好,再加上家主这两百多年就只有您这一个骨血,还请小主三思才是。”
“那要是以后再次碰上今天的情况该怎么办,我一点自保之力也没有,万一死了,我的命你来赔?”
“如果不是您非要来此险境,又怎会有这种事发生。”黑袍人暗暗腹诽。
“你是不是心里骂我了来着?”
“老仆不敢,老仆不敢,只是还请小主慎言才是……”
“哼,去告诉母亲,就说我要一把最好最好的刀,我找了一个叫间宫的人当老师……还不快去!”
“是,是,老仆怕小主还有话传……”说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面前。
“其他人,随本宫回殿。”
“是。”
……
“这个间宫可靠吗?”川濑绫乃半睁着眼睛问,作为川濑家的家主,她日理万机,能让她记住名字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两千年前她失去了自己的母亲,继任为川濑家的家主。越是强大的个体之间就越难产生后代,即使是川濑家,川濑绫乃与她自幼结识的表哥川濑征一也仅在这十数年间诞下一女,正是她的宝贝女儿,也是整个川濑家的掌上明珠——川濑薫。
“可靠,也许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个秘密,但是她的母亲正是一千三百年前飞升的间宫有希。”
“好,英雄之女配得上教我的女儿。”川濑绫乃笑了笑,“把小田雅丸拿出来。”
“家主,小主要驾驭小田雅丸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吧……”
“凌子阿姨……”
“属下不敢。”穿着银袍的女人单膝跪地。
“刀是用来干什么的呢?三大家族用刀统一了此方界,刀是守护的象征,刀刃向外而刀背朝里,但是如果一味害怕刀的锋利,而将刀始终藏在鞘里,刀鞘会腐烂,刀也会生锈的。”
““刀侍”将灵魂力量作用在与自己心心相通的刀上,而“巫女”将自己的灵魂整个地暴露给大自然,我们的力量一半来自于我们坚强的内心,一半来自于信任,信任是力量作用的基础,凌子阿姨你能明白?”
“恕属下愚钝。”
“好了,我从来不把你们当做我的属下,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家人。”川濑绫乃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缕秀发垂下,整个大殿亮起了一层蓝盈莹的光芒。
凌子缓缓退出大殿,对着门外的护卫悄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雕花繁复的殿门闭上,位于云端的川濑家府陷入了软绵绵的岑寂之中。
现世2020年7月
?????此方界灵湖湖畔
“快点来吧,间宫前辈。”相处的时间久了,川濑薫对于间宫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一开始那种强行拜师的拘谨不见了,两人的相处反而更加像是朋友,间宫辅导川濑薫的事情在川濑家的刻意隐瞒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而间宫对于自己徒弟的表现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天才!”间宫兴奋地喊道。
“间宫前辈不要这样恭维我,熏会骄傲的哟。”川濑薫望着自己手中的小田雅丸,在一旁喘着粗气,脸上却没有一点谦虚的神色。
“现在您已经可以将自己近乎一半的灵魂力量灌注到刀上了,这是此方界从未有人做到过的。”
“那我就要做第一个!”川濑薫猛地将刀握于腰间,无穷的刀光席卷四方,一道紫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旁边守候的四个黑衣人双掌相抵,猛地向两边撑开【muro!】,无形的波动护住了四周,紫色的光芒完全被笼罩在墙内,激起阵阵涟漪,崩裂的土石在空中飞舞着,伴随着点点电光。
“怎么样,间宫前辈,威力是不是很大!”川濑薫的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嗯,几乎有我随手一击的一半威力了。”
“啊,这已经是我的全力了,再来一次的话又得重新灌注灵魂力量,得好一会儿才行。”
“你可以试试一点一点地催发刀意,这样就算是一个持续进攻的手段。”
“我明白了。”川濑薫认真地盯着手中的刀。
“来吧,试给我看!”间宫喊道,飞扬的长发在脑后划出一个炫目的弧度,“每次和她在一起就会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多啊!”间宫心想
“我上了。”川濑薫一点点地释放着刀光,紫色的光片飞速地向间宫迫近,像蝴蝶飞舞时的曼妙舞姿,“【muro!】”间宫右手的食指与拇指相对,轻声低语,一个无色的空间将锋利的刀光挡在外界,成千上百的细小紫光笼罩着间宫,发出接连不断的叮当声,“有点有趣,不过让它结束吧,看起来她已经掌握诀窍了,真不愧是川濑家的天才。”间宫心想。
“【requiem!】”瞬间紫光骤停,间宫用手微微一抚,紫光重新回归到了川濑薫的刀鞘内,“今天就到这里吧。”
“间宫前辈,我还……不累,还…..可以继续。”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川濑薫的额头上流下。
“至少,把刚刚的那个咒语教给我……”
“不行,今天已经够了。【curare!】,一片蓝光包裹着川濑薫的身体,”间宫蹲在川濑薫身边,悄悄耳语,“晚上你自己到这里来,我教给你一个巧妙的小咒语。”
川濑薫忙不迭地点头,看着川濑薫回到了家,间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泥土,向灵湖边的一座房子走去,因为间宫与魂灵院的人合不来,在川濑家委婉的提议下,间宫以在读学生的身份找到了一份工作——看守灵湖,同样也是为了方便教学,川濑家为她修建了一所小小的宅院,平日里她就住在灵湖湖畔。
……
是夜,星光如练。
间宫看着那个蹦蹦跳跳向灵湖边跑来的身影,不禁想起了一百三十年前的自己,“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想它做什么……”她有些落寞地笑笑,随即迎上那个身影。
“间宫前辈!”川濑薫欢快地叫喊着。
间宫的脸色陡然一凝,地面在颤动,灵湖边突然出现了数道裂缝,无尽的火光在裂缝中涌动。“还真是一百三十年前呢,”她的嘴角浮现出苦笑,“简直一模一样。”
“快蹲下!”一百三十年前母亲的声音在对她喊。
“快蹲下!”她对川濑薫喊。“【muro!】!”
“轰!!”火焰成炎柱的形式喷发上了高空,世界树的几片枝条已经烧着了,高温使灵湖内的水快速的蒸发,白色的雾气铺满了这片区域。
“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aer glacies!】,”飞速蔓延的冰块冻结了整片灵湖,“可恶,灵力消耗太大了,撑不了多长时间了,速战速决。”间宫将川濑薫放在自己的小屋门前,“我回来教你两手,你先在这里待好,别动好吗?”川濑薫点点头,小脸吓的苍白,“你有什么可以联系家里的方式吗?”“我一个人偷偷来的,把通讯石放在家里了,啊!”川濑薫从身后的小包中一掏,“我只带了这个——”间宫看着那套精致的睡衣叹了口气,“在这里待好,我马上回来。”
“在这里看守的幸亏是我,这样,就没有多余的人会牺牲了,只是要食言了呀!川濑家的小姑娘,对不住啦……”间宫越过冰块缓慢融化的湖面,纵身扑向火柱,手指在空气中轻点,“【Aer infinitus,mea barrier hindere!】!”蓝色的月牙出现在半空中,火柱上升的速度明显减缓了,“然后是——【obstupescite inimicos meos expandite spiritum meum!】!(赶走我的敌人,扩大我的灵魂!),你没戏可唱了!”,火柱缩小成细小的一簇,间宫在夜空中肆意的笑着,“我也没戏唱了,不过就让这世界见证我最后的绽放吧!”
“最后的最后,对不起啦,川濑薫!”
“infinitus,vita,(无尽生命)
Sume ipsi dimitte,(将他们舍弃)
vita infinita desidero dimittere ad reliquam pacem populi(只求余人的安宁),”
“我的记忆力一向不太好,幸亏这段祷词短,要不然是真的背不下来,哈哈,我的人生,这就是全部的长度!”
间宫虚弱地倒在地上,火柱在她的胸口烧了一个大洞,蓝色的光点飞蛾扑火般的向她的胸口聚集着,但是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间宫前辈,我不要你死,再等等,我家肯定已经发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有很多很多很厉害的医师巫女,她们肯定能治好你,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死……”
“傻孩子,最后一次我就不和你讲敬语了,位面通道的大门就要打开了,你离我远一点,灵魂,只要一个就够了,这辈子,能遇见你,我很开心……”
“但是前辈还没有教我咒语,我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学会,我还没有打败前辈,我还没有……”
“别哭了,人总有一死,这样化为此方界的一部分,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恶,我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泪水止不住地在川濑薫的脸上流淌。
“因为你的刀没有意义啊,你的刀是为什么而挥舞的呢?我的刀,我母亲的刀,弥弥切丸,为了这个世界的光,你的刀呢?你为什么要挥刀?回答我,川濑薫!”
“我,我,我没想好……”
“去寻找吧,你挥刀的意义……”地下又传来不住的轰鸣,“快走,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间宫前辈!”
数道黑影从天而降,“小主,快走!”
“间宫前辈!”
“人有一死,然而英雄永存,记住这句话,记住你的间宫老师。”川濑绫乃从身后轻轻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妈妈!我不要她死,妈妈,妈妈!救救她!”
川濑绫乃摇摇头,缓缓抱起女儿。“彻查,”她轻声说,“【somno】,什么都会好的。”川濑薫躺在她的怀里,沉沉地睡去了。
她们的身后,是橘黄色的,温暖却不激烈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