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泽回来的时候,佟叔已经看过墨隐中的毒,正在絮絮叨叨着看杨昭膝盖上的伤。
“你这护卫命也硬,中了毒还强行运功,不止像个没事人一样送你回来,遇上了我阎王爷想抢人也难。”
杨昭方想自夸两句是他给了墨隐佛珠手串才有此功效,哪知佟叔语气一转,训斥他起来。
“但是臭丫头你就不一样了,看看你这个红肿的膝盖,没有知觉对不对?”佟叔瞪就要点头的杨昭一眼,杨昭只好默不作声。“没有知觉就对了!没有知觉你还敢用膝盖站在雪地里?看看你这个细皮嫩肉的样子,膝盖被雪冻伤了都不知道!腿还想不想要了?你要是再冻几下,就去求天王老子送你一双腿吧!”
杨昭实则欲辩无言,他哪知道沈与乐如此脆弱?况且这腿一点知觉都没有,他不过在雪里站了那么一会,谁知道就红肿还有擦伤了?
墨隐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听见佟叔责备杨昭,忍着痛走到屏风面前道:“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二小姐。”
佟叔半死不活地哼哼,还算减了火气道:“当然是你的错。”
以前杨昭以为佟叔只会对他没好气,如今看来是佟叔就是这么个爱呛人的性子,连他个小姑娘都不放过。不过他以前可没见谁遭佟叔一天天地呛来呛去,不知怎的他换了个壳还是免不了被嫌弃的命运。
“殿下。”林殊泽站在门口听了会三人的对话,并未进去,留下善后尸体的护卫回来回禀情况,林殊泽转身又进了书房。
“殿下,死士一共十八人,皆被斩杀,除去沈二小姐身边的两名护卫所杀之人,有三人的死法比较蹊跷。皆是一剑封喉,兵不刃血,手法比较诡异,是个高深莫测的高手。”
林殊泽一听猛然回过头来,因嗓音太过急切,尾音听起来竟像是在颤抖。
“尸体呢?”
护卫垂首道:“单独留了下来,在后院。”
待护卫抬头,只见林殊泽蹁跹而去的白袍一角飘散在门框边缘。护卫不明所以,迈步跟上大步流星的林殊泽。
三人的伤口林殊泽一看就知道是杨昭的“昭绝”所伤。天下人皆称杨昭的武功为魔功,他不乐意,以自己的名字取了名,就叫“昭绝”。
他不知怎么眼尾就红了去,单手支撑着墙壁像条缺水的鱼一样挣扎着大口喘息。
突然他低低笑了一声,反身靠在墙壁上。
除了那两个护卫还会有谁呢?
不知道是什么点燃了林殊泽漆黑的双眸,里面闪烁着红玉一般剔透的光,眼尾眉梢都被这色泽染上些殊丽的艳色,像是在浓稠的夜色中荼蘼绽放的花。
他清俊如玉的眉眼就这样弥漫开一股惑人之息,偏执的,病态的,从骨子里释放出来的狂喜。浮光掠影在他眼眸中流转,清俊与暗夜浮殊交织成辉,如画的眉眼越加妖冶不可方物,恍似半妖半仙。
……
枢机阁的轮椅乃非凡之物,一点火烧坠落不过是小打小闹,再装饰装饰又是个好轮椅。
杨昭坐在月采拎回来的轮椅上进了林殊泽的书房。书房的格局还是没有变,简单、整洁、冷寂,却也件件是林殊泽精挑细选,随手挑一件带走,都是价逾千金的好物。
林殊泽负手立在窗前,天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雪色皑皑,不及他半分。
听见杨昭进来,他才缓缓回过头来,出尘的眉眼静而默,无言良久。杨昭觉得奇怪,林殊泽看着他,身上的清冷恍似被褪了去,多了层不易见的温润。他的瞳孔黑而深,撞进去就像再出不来,陡然这般看着他,竟然会让人感觉像个乖巧的孩子在等待你抱他。
林殊泽默然,杨昭亦是漠然。
他从来看不懂林殊泽,所有似是而非的推测,都会悄然被杨昭一一否定了去。
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人心、命运、诡计、血仇……一桩桩一件件堆积起来,压住的是杨昭最后一丁点幻想。
“阆王殿下,”杨昭开口,无意义的浪费实在没有必要,特别是浪费在林殊泽身上。“我可以说了吗?”
林殊泽没有回答他,而是先向他走过来。衣料悉索,杨昭如同听见毒蛇的鳞片在地面摩擦一般,无端的生出种四面楚歌之感。
林殊泽蹲下身,平视着他。杨昭皱眉,转动轮椅要后退,林殊泽伸出一只手放在轮椅上,杨昭就知不过是徒劳,遂作罢。
“可以了。”他轻声回答。
头一次,杨昭在他的嗓音中听出缥缈如絮的轻柔。这嗓音可能天生就是天籁,落到他耳中却是诡异得紧。
林殊泽是有假面的人,他这副面孔有多温良,杨昭就相信他的骨血中有多无情。就如同他如今待仪安有多好,翻脸的时候就会有多凉薄。
杨昭看不上这股虚伪,更是耿耿于怀自己曾被蛊惑于这虚伪。
林殊泽就是危险本身啊。
可他杨昭是谁,天塌下来他恐怕都不会慌张半分,何况是个十九岁的林殊泽,遂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最近我常常做一个模糊的梦,梦里我在一片树林,无意中听到一群人讲话,那些人说什么我听不清,只觉得嘈杂无比。后来这群人发现了我就来追我,我跑了躲起来总算是躲过了他们。然后梦的场景一转,是我们在骑马,阆王殿下你的马突然发狂,就在看见阆王殿下的马发狂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那些人是说在阆王殿下的马上动了手脚,要杀了阆王殿下。”
嗯,没了。
听完林殊泽缓缓开口,嗓音若玉石划水,明润清越。“二妹妹如何认定梦中景即为事实?”
“当年的情景我想起一些,并不十分确定,直到我放出消息说想起当年之事欲与阆王殿下你联系,今日就发生了此事。”杨昭想起这帮人的愚蠢和狠毒,不屑一笑。“今日事,实则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二妹妹能否辨认出梦中人的声音?”
听到林殊泽此话时,杨昭在心底笑了起来。他不是当事人无法辨认出声音,也不需要去辨认声音。他说是,那个人就是,不是,那谁也不会说他是。结果是什么,还不是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可以一试,不过我需要一份当年秋猎的人员名单。”
“五日后送到二妹妹手上。”
“好。”
若不是林殊泽就近在眼前看着他,杨昭恐怕早就将他的双眼眯成狐狸眼,高高兴兴看着林殊泽自投罗网。
见到杨昭眼底不经意露出来的光,林殊泽克制地弯了弯唇角,起身将杨昭推到他的檀木桌案前。
“二妹妹这信,为何是月采代笔?”
杨昭看到佟叔送过来的信就摆在桌面上,月采的字大气有笔劲。
“喔,最近不知怎的手使不上力,就让月采代笔写了。”
“喔。”林殊泽意味深长地喔了句,杨昭的手不知怎的就到了他手中,好吧,确切来说是沈与乐的手。
小姑娘的手柔软白嫩,被林殊泽执在掌中像块小小的温玉,奇妙的是,林殊泽的手修长润白,比沈与乐的手还要通透白皙,一瞬间的温凉像是水漫过来,体温更是要低上一些。
“二妹妹的手如此娇软,写不了字多可惜,不若让佟叔一道看看?”
杨昭张口就来,圆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老头子看过了,说要慢慢修养,过几个月就好了。”
“没想到医术高明如佟大夫,医治二妹妹的手居然也需要几个月?”
额……好像是这么回事。
杨昭继续装道:“佟叔说是心病,因为想起两年前的事,手突然就没了力道,只能慢慢恢复,急不得。”
说着杨昭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至少现在他是手的主人,这手也算是他的手了。只他没想到林殊泽突然用力握紧他的手,杨昭心下暗惊林殊泽怕是疯了,差一点就动用内力将他的手甩了出去。
还好最后关头他克制住了,黑着脸道:“阆王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林殊泽浅浅笑了,配合他这个笑,动作轻浮而风流。这还是以前那个清冷自持的林殊泽吗?
真真是变了性子。杨昭心情不好的想到,恐怕不止沈与乐换了个里子,林殊泽怕也是换了。
继续用力,杨昭的手算是脱离了林殊泽的桎梏。
林殊泽乖巧地眨了眨眼,笑道:“二妹妹难得来一趟王府,不若用过晚膳再回去罢?”
“好呀!”杨昭甜甜笑道。
林殊泽不是最讨厌贴上来的人吗?他就是要隔应他!
一味的避让并不是杨昭的风格,特别是如果一直将恨意展现出来对林殊泽而言全然没有道理。
林殊泽这个人多疑又谨慎,现在还不是他一击必中的时机。
他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