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湾东村第一任村长,他的大儿子梁增年是军人,每到农忙时节,村里的百姓都帮着他家种地,收庄稼。是村里出了名的富户。
梁万山在世时,那时的湾东村叫湾东大队,梁万山是大队长,也就是现在的村长。兴许他儿子是军人的缘由,大字不识一个的梁万山居然被选为大队长。但他做起事来欺强凌弱,口碑并不好。村里要开个会议,也没人去帮场,他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就想了个法子,只要村里有事,去参加会议的党员干部和群众,每人能领五毛钱。在那个年代,五毛钱可不是小数目,那时的花布五分钱一尺,五毛钱都能买一丈布了。于是,队里一到开会,大伙都积极响应,且风雨无阻。为此,湾东大队的领导班子还受到了大湾公社领导的表扬,称赞大湾大队人心齐,干部群众一条心。当然,村里人都知道,之所以去开会,完全是奔着那五毛钱去的。如此,他这大队长的职位就保住了。
梁万山有钱,家里的宅院大,家里粮食也多,猪栏里的猪食槽里,那是清一色的五谷杂粮,不掺杂一丁点草糠。在那个百姓缺吃少穿的年代,这样的家庭不是地主胜似地主。后来,他又啥事也没了。不过,梁万山得了半身不遂,去世了。
王太一边心思着梁万山,不觉已来到杨忠善家。赵志科和几个帮忙的村民正在杨家的大门口,挥舞着斧子劈木柴。
王太把豆腐交给许光德,便默默地坐在一旁,心里却寻思着沈传孝家的军大衣。
父亲也回家了,这是父亲病好去工地后第一次回家。
“二哥,你回来了。”看见父亲,赵志科放下手里的斧子。
“嗯,劈柴禾?”这像是一句搭话,但父亲不知说啥好,尤其是在这样的白事场合,人人表情凝重,杨家传出女人的哭娘声一阵连着一阵。
“嗯,我也是刚过来,二哥,你啥时回去?”赵志科问父亲。
“明天回厂,这个季节,厂里事多。”父亲说着,转身迈进家门。
父亲回家时,丹云和丹欣正在家里写作业,看见父亲回家了,姐妹三人兴奋的跑到父亲跟前,拉着父亲的手,不住的叫,看见孩子们围过来,梁增幅笑眯眯的放下手里的帆布包,对姐妹仨神秘的说:“猜猜我给你们买的什么?”
“山楂片”
“姜糖”
“大米花”
姐妹仨你一句我一句猜疑着。
就见父亲打开一个纸包,里面却是几块大厚饼,“这是旋饼,很好吃,晚饭就吃这个”。父亲笑着说,一边走到房屋里间。
不是想象中的糖果,丹云多少有些失望,但这样的饼,家里又是第一次见,淡黄色的外衣内,是细腻厚实的雪白的面肉,掂在手里重重的,按一下,也没有弹性,和母亲用鏊子烙的饼风格大不一样,母亲烙的饼,里面的面肉松松散散,咬一口嚼在嘴里有点甜,有点软,不知这旋饼是啥口感,虽然很想尝一尝,可终究不是晚饭时间,母亲是严格禁止孩子吃独食的。父亲已经换了上衣,到杨家去帮忙,留下姐妹仨人热烈的猜味道。
父亲好不容易回家一次,适逢杨奶奶过世,不时传来的哭声,闹得丹云心里很不舒服。丹凤却极有兴致,一听到路上传来哭娘声,拉着丹欣就出去看,回家还要模仿一番,逗得姐妹仨“咯咯咯”地笑。
出殡都是在午饭后进行,过世的人起灵前,死者的亲属要帮亡魂过七关,给杨奶奶过关的人是连秀的大姑,只见她拿了一缕白色丝线,丝线的一头拖在地上,围着棺木边走边说:人人脱不了枉死城,枉死城里路难行,行走路上来好快,来到阎王老爷大门厅。双膝跪着那溜平地,阎王出来问事情,你有那真言佛庙语?你有那真言佛庙经?你有那合同对路引?你有那文书做证明?我没有那真言佛庙语,我没有那真言佛庙经,我没有那合同对路引,我没有那文书作证明。四样大宝你没有,把你打入无荤阴阳城,四样大宝我没有,你不能把我打入五荤阴阳城,我有一卷弥陀经,老爷面前分上一卷,保福保寿保长生,佛爷殿里分上一卷,阴城阳城任我行,刀关上分上一卷,莲花开的满山红,蒺藜关上分上一卷,铁打的扫帚一扫平,恶狗关上分上一卷,七个恶狗不见踪,公鸡关上分上一卷,公鸡都往旁边拧,蚂蚁关上分上一卷,蚂蚁都往窝里行,这经文不是别经文,老母听了心喜欢,保她顺顺利利地过七关,子孙后代富贵荣华万万年。”连秀的大姑每说到一关,就有亲人在棺材前的老盆里焚烧一份纸钱,焚到最后,还要焚余钱,用以打点路上的小鬼,这边纸钱分完后,就见马中福走到堂屋门口,用菜刀将门口的桑枝一刀剁为两半,又将放在门口的杨奶奶生前吃饭用的碗劈成两截,伴随着一声长腔:起-灵-了。顿时,哭声一片、、、、、、。
杨家大门口早已站满了人,多是女人家,神色凝重,私语着。小孩子家最是烂漫,跑到这边,逐到那边,满脸兴致,在灵柩即将抬出大门的时候,呼喊着:“出来了,出来了,快来看啊、、、、、、。”
姐妹仨挤在人群中,丹云看见杨大爷顶着老盆被两个人架着走在前面,一声声哭喊我娘,我娘啊,娘啊,哭声揪心,那一刻,丹云又觉的杨大爷很可怜,和父亲一样,从此世间再无娘亲。
冯家终究是没来,那连秀领着女儿,走在送葬的人群里,已经哭哑了嗓子。
拉棺木的是一辆拖拉机,停在村东边的南北大路上,送葬队伍最前面的孝子孝孙跪在拖拉机后边的道路两旁,抬棺木的紧赶几步,把棺木放到拖拉机上,关上后挡板,拖拉机一路向北去了。不久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女人的哭声也渐渐停了。围观的人开始散去,那摔碎的老盆独自凌乱在散落了一地纸钱的大路上,偶有过往的驴拉板子车碾过,碎,碎碎,愿平安。活着的,过世的,此时的心,若有灵犀,那一定是相通的。
人这一生唯一平等的是时间,共同的结果是死亡,谁都逃不掉,只是在这个过程中,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守住自己的本分,这很重要。冯家没来参加葬礼,在杨忠善看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当下,重要的事是连秀和冯全离婚的事,以前,担心邻家百舍知道,惹大伙笑话,杨忠善一直没与家族里的老少爷们商量此事,现在不一样了,冯家没来,人人皆知,看来冯家要离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闺女乱了方寸,他杨忠善不能乱,他要清楚冯家要做什么,他要想象到最坏的结果,接下来,做事才能有方向,杨忠善决定趁着家族里的老少爷们都在,把这事拿到桌面上了。帮忙的村民各自都回去了,家里只有知己的亲戚和几位要紧的邻家。这事既然已亮开,就谁也不背谁了。
“哥,能和好还得合起来,俩孩子都这么小,还得多为孩子想想。”说话的是连秀的大姑。
“和全是门也没有了,现在就是考虑这婚怎么离啊,孩子怎么办?”杨忠善点了一支卷烟平静地说。
“一点和好的余地也没有了?待找人圆和圆和”。
“咋圆和?公婆还好说,听儿子的,现在主要是冯全要离,嫌连秀不孝顺,脾气不好,一点小事就冒高,又不接就人。”杨忠善低下头吐了一口烟圈子。
“唉,连秀这个闺女也就是没教养,让她娘惯的呀,没个闺女样,张口闭口叫着她公公的名字骂,谁家的老人能受得了,她奶奶活着的时候,就说过她几次,可她一句也听不进去,让她奶奶不用管,我说她两句,她娘就数落我,让我别掺和,现在行了,丧事上冯家没来,他娘俩那本事也没了,你们说,咋办呀?”
“哥,即便真离,也不能闹僵了,好好商议啊。”父亲在旁边插了一句。
“增福,咱是要紧的邻家,我不瞒你,咱这边去了两次了,连秀都给她公婆下了跪,也奉了茶,本来都说为了孩子以后好好过,忙秋时,连秀也回了婆家,可前段时间,连秀她公公阑尾炎住进了医院,连秀知道这事,却一次也没去探望,冯全问她为啥不去,她说这边她嫲嫲生病好几个月了,冯全也没来看望,为此,俩人又吵起来,各有各的理,谁也不去迁就,怎么往一块撮合?没谱了,谁的理由也刚正当,增福,你在外面见识多,这事咋整好啊?”
“就连秀那脾气,能做到给公婆下跪,也很不容易了,她公公那人我也听说过,以前在村里干过民办教师,因为给一个女老师写了封信,信的内容也没啥,就是商讨教学的事,那个女老师却把信交给了领导,不久,她公公就被学校辞退了。因为这事,他那个公公一直有情绪,也不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咬文嚼字,做起事来,钉是钉,铆是铆,极少和邻舍百家掰个葱叶。冯家弟兄四个关系也不好,据说是嫌老人分家不公平,平日里弟兄们也不去来往。”马中福说话慢条斯理。
“这事还得连秀自己拿主意,和公婆相处不好可以不在一块住,这不是主要的,离婚案子重要的是看夫妻感情,她俩实在过不到一起了,才去考虑离婚。我的意见是还得团圆起来,若是离了,两个孩子也要分开。”父亲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二叔,孩子我一个也不要,我又没钱,也没地方住,孩子我也养不活。”连秀接着父亲的话茬说。
“你说你这闺女,心眼就是直,养不活也得要,尤其是到了法庭上,守着孩子,更得说要,孩子虽小,但都懂事了,守着孩子你说不要他(她)们,俩孩子长大后会怨恨你的。”连秀的大姑指着连秀有些生气。
“连秀,你大姑说的很对,孩子是无辜的,别把大人的怨恨情绪带到孩子身上,当着孩子的面,你说不要他们,养不活之类的话,尽量别说。”父亲强调着连秀大姑的建议。
“唉。要是真离了,连秀带个孩子,再走一步,也刚难啊”。杨大娘叹了口气。
“你才知道难,早干啥去了,孩子的事,不让你掺和,不让你掺和,你就是不听,有本事恁娘俩使去?现在说难,有用吗?”杨忠善看着老伴,语气里尽是不满。
“娘,离了婚,我今辈子再也不找了”。
“不找你能在娘家待一辈子?连文练武成家后你们怎么相处?光打胡谱。”杨忠善又顶了连秀几句。
“这孩子的事应该是一人一个,他冯全咋这么狠,孩子这么小,说离就离,他在外边有人了?虎毒还不食子那”。连秀大娘家的哥哥连正冒了一句。这句看似牢骚的话,在外人听起来不过是一句愤懑的玩话罢了,连秀却感觉心里咯噔了一下,去年十一月,冯全直接到窑厂去住了,连秀想儿子,每个周六她便到学校门口,把儿子接到母亲这边,平日里,儿子自己回家,由她奶奶照应着,她还问过儿子,爸爸有没有回家住,儿子说有时候就回家住,还给儿子买好吃的,但更多时间是不回家的。现在连正这句话一下提醒了她,记得有次吵架,公公还说了一句,娶哪个也比娶她强,那时她也没往心里去,现在觉得公公那句话是,话里有话,大伙怎样商量的,她也听不进去了,坐在床沿上,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因为生气此刻正在发抖。
继续商量的结果是,决定等杨奶奶过了头七,挑个好日子,由连秀的大姑和连正先去窑厂和冯全谈谈,看能否先把状子撤了,连正和冯全年纪相仿,话能唠一块。有了这个方向,大伙心里也亮堂了,互相又叮嘱一番,各自回家去。
走出杨家大门,父亲看见赵志科蹲在家门口的老槐树底下,惹得黑狗呲着牙乱叫。
“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