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别那么紧张。”那鸟桀桀一笑，“我们不是什么坏人。真要对你做什么，咱们也不会在这里掰扯那么久了不是？”
“先说说你的那手掌眼的本事。”白鸟落到符西不远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符西没做声，那鸟就继续说下去了：“这手本事呢，是神辅能力的一种，叫做通感。”
“就跟开天眼似的，拿到一个老物，能看到它的过去，甚至能看到它的所有因果……”那白鸟啧啧道，“但你现在的功力嘛，看个物件真假就顶天了，要想摸到所有法门，恐怕就难喽。”
“但是嘛，凡事总有个出路，你说句好话，魏爷说不定能帮帮你。”
符西半信半疑，又听那白鸟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正式加入咱们神辅。”
“神辅是什么？你们组织的名字？”符西听到这词满脑子都是“神父”。
“你明明用着神辅的能力，当真不知道自己是神辅？”那白鸟饶有兴趣地看着符西，看出了符西是真的没搞清楚状况，它便用爪子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神辅”两字。
“神你肯定知道是什么，辅嘛，取守护屏藩之意。”白鸟沉声道，“神辅。就是文明的地域守护神。”
“只有一地文明到了盛时，神辅才会应运而生。”
“像魏爷，就是北京的神辅，他守着这地方，也有千年了。”
这番话在符西脑里翻滚，她假设过魏紫好几种身份，但都跟什么守护神没关系。这也太扯了。
“别的地方也有不同的神辅，你之后总会见到的……”
“等一下，”符西被这聒噪的鸟吵得头大，她是正经考古系出身，中国神仙她当然懂，知道有官方正祀的神，有道教神系的，“我从来没听过什么神辅。”
“你是想说没见过什么传闻和记载吧？”白鸟反问道。
“对。”符西说。
“啧，世人多半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小利和那些吃香火的木雕泥塑，”那白鸟嗤笑了一声，“哪里看得到护佑着历史和文明的神？”
“明明白白写着神辅的直接记载是没有，但我问你——”那白鸟又是话锋一转，“《左传》《楚辞》看过没有？里面提到的巫师，其实就是那个年代的神辅……”
符西看着那白鸟嘴巴一张一合，要是她是其他专业的人，可能就是奔着听一热闹，但对于符西，它这番话对于符西来说无疑是震撼的。
符西知道我国人民多是相信万物有灵，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各司其职，但似乎从来就没有人想过各个区域的文明之上，还有个守护神。在“神辅”面前，“山神”“水神”确实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但是这似乎也说得通，毕竟“文明”这个词的语义，包含的内容极广，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渐渐明晰起来的，比如有较多的人口，有社会分工和城乡存在，有宗教神庙等……不能窥见全貌，怎么会想到它还会有一个守护神？
符西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她眼神落到了魏紫身上，说：“那……你说魏紫在这里也有千年了，有什么能证明吗？”
那巧言善辩的白鸟一噎，没想到符西会问出这个问题：“这……这要怎么证明？给你讲过去朝代的八卦？又没办法把你拖回过去走一趟……”
“有。”魏紫突然开口道。
“魏爷，这可是……”白鸟看着魏紫从袖中拿出一物，“真的要用它吗……”
“无妨。”
魏紫将那物递给符西，“这是神辅器物，能窥见过去。”
“拿去看吧。”
那不过是一方轻轻巧巧的方印，符西倒是看得出它用料不错，除此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太稀罕的。
符西用手心掂着它。
真的能看到过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周遭的变化不是从符西的视觉开始的。
符西先听到了长长的猎猎风声。那是从北方的荒原吹来的风，它将绘有“蓟”的旗子吹得如同稻谷低向了泥土，然后是万马奔腾，双方厮杀的呐喊声，一个白发的少年将军便站在战场中央，符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将军的面目，时光流转，辽的都城出现在符西眼前，然后是元大都，最后是故宫的琉璃瓦红墙……数千年的历史似乎在数秒里便坍缩成几眼的云烟。
符西猛得睁大眼睛，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将那方印连忙放回了一旁的桌上——有一瞬间她觉得它太重了，有数千年的时间那么重。
她现在暂且可以相信魏紫他们关于神辅的说法了，这时候又听到那白鸟说了句：“不过，小姑娘，你又是哪里的神辅？”
符西有点儿茫然，她思绪还搅在巨大的信息量里，早就忘了还有“你也是神辅”这码事。
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她真是神辅，连他们都不知道她的来头，她自己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神辅器物，神辅书多半也不知道了，”那白鸟桀桀一笑，“有意思！”
“现在知道的也只有这手能力了，两个月前你第一次用了通感，魏爷就发现了，一直让我们对你多加注意。”
“只是你这样糊涂地用着，这次掌眼又惹了是非，”白鸟凑近符西，“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是福是祸，可不好说。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自个儿掂量。”
这白鸟的言下之意就是让符西加入他们神辅，符西当然明白，她便问：“你们平时要做什么？”
“神辅平时要做的比较繁琐，其中部分工作，比如保护器物啦，记载历史啦，和你专业做的也比较像，只不过用神辅的方式来完成。”白鸟答道，“怎样，你自己怎么想？”
符西没说话。
要是说对神辅毫无兴趣，那是假的，毕竟在考古工地发现了一块桃片，符西都忍不住停下来琢磨一会儿。
但神辅不在符西的经验范围之内，就算她真的信了世上有神辅，自己还是其中一个，可神辅的世界和她生活二十年的北京，是完全割裂开的，一边是混沌模糊的，一边是鲜活的、毫发毕现的，她只是借了那一手掌眼的本事，走在两个世界的光缝之中，她还没有踏入另外一个世界的准备。
何况她也明白，加入神辅，多了层庇护，其实也多了层束缚。
她独来独往惯了，而且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别的事情符西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下午你们帮了我，还告知了我这些，我还挺感谢的，”符西想了想说道，“但加入你们……”
“我想还是算了。”
符西站起身，浅色的眼眸因为困意带了点湿气，她朝魏紫侧头笑了笑，“我该走了。”
魏紫点点头，似乎了然，说道：“好，我明白了。”
“老七，你送送符西。”魏紫朝露台那边说了声，露台旁的窗帘就掀起了一角，是那只左耳缺角的条纹胖猫。它往房门外走去，停在门口回头看符西，让符西跟上。
符西走到门边，回头看了魏紫和那白隼一眼，就随着老七下去了。
“就这样让她走了？”那只白隼回到魏紫身边，开口问道。
魏紫看着符西渐行渐远的背影，想了想，说：“还会见到的。”
符西随着那只胖猫走出了这幢大楼，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连天都快亮了。
刚才那个房间拉上了窗帘，符西看不到窗外，也无暇关注周遭环境的变化。现在人虽然走出来了，但符西的思绪还瘀滞在昨天到刚才发生的事情里。
给老李掌物，被大坤追逐，然后被那尊木雕引到这幢大楼，遇到了魏紫，还有神辅这些事……这一幕幕的，像是火车外的景色，呼啸着穿过符西脑里。不可思议、后怕、不确定感，落空感，拉扯着符西，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自己真的是什么神辅吗？如果是那之前为什么他们没有来找自己？是因为桃华这边出了岔子才找上门？
还有那只鸟说，通感甚至可以看到一个物件的所有因果，如果是真的……
太多的念头在符西心底纠结成一团，和这雨后的湿气、晨间的雾气黏在一起，让她有点儿恍惚。
符西走走停停，不打算打车，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路面，那只胖猫还在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她没去管它，只是加快了脚步。
风渐渐起来了，滑过了道路两旁林木的叶尖，留下持续的声音，像是夏天吹的一声长长的口哨。
符西只觉得心里的种种疑虑，因为木雕是假的而生出的遗憾，无人诉说的梗阻感，都被这点凉意吹开了。
虽然追了一天的木雕立佛是假的，它没给符西带来太多有用的信息，但符西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自己这手掌眼的能力是怎么回事，以后它还能派得上用场。
今天不管怎样也要高兴一些，毕竟老符要回来了。
这时天际晨光像是鱼肚翻起了一抹银白，而天色是透明的孔雀蓝，符西不紧不慢地在晨风里走着。自行车清脆的铃声，早点铺子里豆汁和包子冒着热腾腾的气，几只黄褐色的鸟扑棱着落到了电线杆子上又飞了起来，刮了一阵小小的风……生活的种种气息朝着符西满满当当地扑来。符西觉得自己总算又回到了真正的、鲜活的生活里。
符西将雨衣脱了下来，挂在右手上，走得更快了些，不久就到了一个小区门口。
那只胖猫还在跟着她，也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她看了看手机，快早上六点了。再过三个小时，老符就要回到北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