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前，大霞突然走进梁甲印这屋，扑通跪倒，“叔……那个啥，恁不能赶俺回家。俺爹说了，俺要是敢回家去就打断俺的腿。”
梁甲印上前拉大霞，大霞挣脱手，“恁不答应留俺，俺就不起来，俺长的丑恁看不上俺。那俺当丫鬟使中吧，恁家务事俺肯定都弄好，做饭洗衣，铺床叠被，俺都会。”
梁甲印硬把大霞抱起来，放到床边坐下，“大霞恁还小，不懂事。恁爹娘都是大好人，心意俺都领了。但恁再小也是个人啊，咋能当个啥东西送给别人哩。再说了，恁娘瘫在床上不能动，恁爹在城里顾不了家，谁伺候她，恁妹妹恁小，恁就不担心娘啊。恁就在这待几天吧，到北关太昊陵玩玩，俺明天给恁几块钱，想吃啥就买点啥。”
正当梁甲印为咋样说服马队长领走大霞发愁的时候，这一天小霞来到刻字铺，脖子上用布条子吊着左手，左手用破布严严实实包起来。见到梁甲印就哭，“叔啊，俺没材料，做饭时把手烫秃噜皮了。俺跟娘都吃不上饭了，俺求恁叫俺姐回去几天吧，先伺候伺候娘，等俺手好了再叫姐来，中不中？叔？”
梁甲印问：“恁爹不知道吧？”
小霞摇摇头，“俺先到恁这找俺姐来了，等会再去找俺爹。”
“先别跟恁爹说，走。”梁甲印拉着小霞，回家跟大姐说了她们家的事。大姐叹口气，“这家人命咋恁苦啊，”马上叫大霞收拾下衣服，这两天大姐给大霞买了两身衣服。大姑娘了，没件像样的穿着咋中啊。用块头巾包好，安排大霞回家伺候他妈。大霞千恩万谢，说等妈好一些，她一定再回来。
梁甲印用洋车子带上大霞小霞，直接送回小马庄马家，叮嘱大霞好好伺候娘，他回去自会跟马队长说的。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马队长来找梁甲印，土头灰脸的埋怨道：“俺知道恁嫌乡下小妮又笨又赃，看不上，恁想叫俺一辈子欠着恁的情。”
梁甲印拍拍马队长的胳膊，“马大哥，过去恁帮俺多少次，俺欠恁多少人情，俺想着还过吗？没有吧，俺从来不想。为啥？因为俺把恁当大哥啊。不管是大霞还是小霞，啥时候想来城里玩，就只管来，咱两家就跟亲戚一个样，经常走动，这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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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正是凌晨时分，沉睡在一片安详中的陈州城突然被惊醒了。城外火光冲天，枪炮声四起。瞬间，四个城门的守军已是乱作一团。“解放军攻城啦，解放军攻城啦……”大街小巷顿时也陷入混乱中，大宅小院里的人吓得坐卧不安，心里惶惶。
梁甲印猛然从梦里的战火中惊醒，看到兰子已经穿好衣裳，大姐也点着灯，抱住仁义，坐在八仙桌旁。
他大口喘着粗气，想从那梦境中摆脱出来。他摇头定了定神，只听到四面八方都是枪炮声、呼喊声。不是梦，是真正的枪炮声。难道解放军真的来攻城了？
梁甲印走到堂屋，“大姐，快把灯吹灭，快躲起来。”
大姐吓得浑身发抖，“往哪儿躲啊，枪炮又不长眼睛。”
梁甲印说：“钻到八仙桌底下，总是保险点吧。”
大姐抱着仁义，躲到八仙桌底下，说：“兰子快过来，过来。这八仙桌面是红木的，结实得很。甲印，恁也躲到床底下去吧。”
“姐，俺得出去看看。”
“不中不中，恁哪也别去，恁出去俺们更害怕，要死都死在一块儿。”
“姐恁说啥呢，啥死不死的，俺就看街门关好没有。”
梁甲印推开屋门刚走出去两步，忽听头上天空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哨声，接着身后“咚”的一声巨响，呼呼啦啦，咣里咣当，脚下的地震动起来。吓得梁甲印慌忙蹲下，抱住头。就听到身后屋顶的瓦片“哗啦哗啦”往下掉，顺着屋檐掉到梁甲印头上，身上，辛亏他抱着头了。屋里的声音更大，碎瓦片砸到八仙桌上“嘭嘭”乱响。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梁甲印的心跳才缓下来。没啥声音了，瓦片不掉了，灰尘不飞了。他慢慢转身，睁开眼睛往堂屋里看，屋里竟然一片光亮。顺着光亮往上瞧，屋顶上一个通天大窟窿，比八仙桌面还大的一个大窟窿。透过大窟窿，能看到天上的星星。梁甲印的心跳霎时又“扑通扑腾”起来，完了完了，是炮弹打到屋里来了，桌子底下的人肯定都完了！都完了！
“姐啊——”梁甲印大喊一声，扑向八仙桌。忽然，他僵住了，准确的说是他的手僵住了，被烫得僵住了。手上火辣辣的疼，钻心的疼，他的手碰到一个铁家伙上。定眼再看，八仙桌旁边杵着一个黑乎乎的炸弹，一尺多长的炸弹，是炸弹。上边露着的炸弹的尾巴，炸弹头钻进八仙桌旁的地下，不知道钻有多深，炸弹没有爆炸。
“姐啊——”梁甲印又大喊一声。
“哎，哎，甲印，俺还在桌子底下，俺没死，都没死！”
“姐，赶紧出来，俺家落炸弹了，桌子旁边那是炸弹，快出来，快——”
大姐出来了，还抱住仁义，兰子出来了，看到旁边黑乎乎的炸弹，“妈呀”一声，大声哭叫起来。
“别嚎——”梁甲印喝道，“赶快拉着姐到厨房里躲着去。”
梁甲印把大姐、仁义和兰子扶到厨房里，找出小板凳坐下，回到屋里拿两床被子到厨房，叫大姐，兰子都裹上被子，坐下别动。他安慰道：“大姐别怕，是一颗炸弹穿透咱家的屋顶，落在八仙桌旁，亏得没爆炸。不然咱全都炸死了。可是没爆炸更可怕，不知道啥时候会炸，咱只能待在这厨房里，等天亮再说了。”
“啊，那可咋办啊，啥时候才会炸了？我的那个娘啊——”大姐哭起来。
兰子也哭起来。吓得半死的仁义也“哇哇”大哭起来。
哭吧，哭吧，憋在心里会出毛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