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摆摆手，“甲印别哭，起来，起来，妈好好的，头上破点皮，出点血，没啥，快起来。”
梁甲印起不来了，他感到身上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自个成天东跑西颠，自个从不顾家，自个为了组织没日没夜瞎忙活。不管家，不管爹妈，妈被狗日的贼人打成这样，自个的妈在受伤受疼受苦，自个都不在跟前，却在漯河救人，救那么多跟自个无亲无故的人，为啥啊，自个这是为啥啊？“妈啊，儿子太不该啊！啊——”梁甲印越想越伤心，放声大哭起来。
妈说：“甲印，恁给俺起来。甲荣，把恁弟拉起来！快起来！”
梁甲印不管不顾，嚎啕大哭，哭他的愧悔，哭他的委屈，哭他的无奈，哭他的恼恨。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涕泪交流，哭得一家人泪眼婆娑，都跟着抽抽泣泣。
抱住儿子国忠的兰子，在儿子屁股上使劲拧一下，儿子突然哭叫起来，手脚乱蹬抓。兰子把大哭的儿子推到梁甲印怀里，儿子的手抓到梁甲印的脸，梁甲印这才睁开眼，一看是儿子，赶快抱在怀里，更加伤心地哭叫起来。儿子长这么大了，自个抱过几次亲过几次玩过几次喂过几次水啊？儿子的小摸样都记不清了，为啥为啥为啥啊？
“别哭了！”妈大声叫了一声，“这是弄啥哩，哭哭哭，俺还没死哩。”
哭声戛然止住。梁甲印站起来，“哦哦哦”地哄儿子。
“把小中给我，看恁把俺孙子吓的。”
梁甲印把儿子递到妈手里，“妈，恁的头恁疼，恁别抱了。”
“疼疼疼，有多疼，不就是枪托子砸了一下，夜里北关医院的先生看了都说没啥事，肿了个包，能有啥事啊。”
梁甲印擦着眼泪说：“妈，俺去把李泽南叫来看看吧，他看外科很在行的。”
妈连忙制止，“用不着。妈这头上被砸一下，包上就好了，看啥看？恁该干啥干啥去吧。待两天俺就回去，俺不放心家里。”
姐急了，“妈，恁就在这好好养着，乡下恁乱，成天跑反，太叫人担惊受怕了。”
妈说：“在城里就不担心了？一会儿飞机炸哩，一会儿还乡团哩，一会儿国军来了，一会儿共军来了，哪有个消停的时候啊。”
梁甲印说：“妈就在这儿待着，俺到乡下去陪爹。也顺便打听打听，是哪里的毛贼把俺的牛抢走的。”
妈眼一瞪，“不中。恁别找事了，抢走就抢走吧，妈已经被打成这样了，难道恁再去挨一回打啊？哎，这是啥世道啊？”
“中中，不打听了。妈恁别急，好好待着，俺回去看看爹，当天就回来，中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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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甲印下乡之前，先找到王志国，详细汇报了在漯河几个月的情况。最后，吭吭哧哧提出想参加新政府工作的愿望。王志国很高兴就答应了，说新政府筹建委员会忙得团团转，各项工作千头万绪，要做的事情很多，恁是有功之臣，想找工作干太容易了。表示一定想向上级领导报告梁甲印的请求，尽快答复。叫梁甲印先回家看看，尽尽孝心。把刻字铺也安排好，以后好投入新的战斗。
梁甲印是夜里到家的。爹看到他就问：“恁没回城，没看到恁妈？恁妈挨打了知道吧？”
梁甲印说：“俺就是从城里来的，见过俺妈了。不放心家里才会来看看。”
爹说：“有啥不放心的，就一头牛也被抢走了，再没啥值钱的了，恁说这慌乱日子过的，哪有个头啊。”
梁甲印劝爹道：“爹进城算了，恁在乡下，妈在城里也不放心，说住两天就要回来。妈回来俺们几个也不放心，爹恁看哩？”
爹却问起另外一个事，“俺赊西头李家那碗老海出手没有？他来问好几回了。”
梁甲印哎了声，“还问那事，俺托十七纵的张副官卖到上海。钱还没要回来，十七纵就被打散了，人跑得没影了，到哪要钱。”
爹一听吓坏了，“那可咋弄哩？那是一斤老海啊，一家人的命啊。”
梁甲印说：“是他自个让俺帮着卖的，俺也没啥法。俺那还有点，能倒腾出去换点钱，给他补偿一点，能补偿多少算多少吧。”
爹说：“恁可得当回事啊，乡里乡亲的，别叫人家骂咱。”
梁甲印点头称是，从衣兜哩掏出两根金条，“爹啊，这是俺这些年做生意的积蓄，放着怕出事，爹看能不能换他几亩地，恁卖力气半辈子了，也该置点自家的地了。”
当初为了救樊永祥，梁甲印收了樊家三根金条，干爹一根，樊永祥一根，樊永祯一根。樊永祯放出来之后，他曾想着退给樊家。但思来想去没有退，怕引起不必要的误解。金条没给日本人，日本人咋会放出樊永祥？恁跟日本人什么关系？能说清楚吗，就保管起来了。那次为了救黑妮于危难，给了孟凡琪一根。眼下解放了，新中国快成立了。将来的政策啥样，谁也说不准。还不如换几亩地种上，起码能改变一些家里贫穷的状况。
爹给地主家抗半辈子长工，种半辈子人家的地，当然盼着能有自家的土地。眼下有了这个条件换地，再好不过了。可是爹也担心，“眼下买地，旁人家会不会说啥？”
梁甲印说：“冒不天地置地，哪能管着人家的嘴。那就不要张扬，最好买东边西边其他几个村的地，就说是俺刻字铺挣下的钱。”
“那俺先打听打听吧。”
当时看起来是好事，没过两年的土地改革运动，正好因为梁传德有了刚买下一年多的四亩地，被划成中农成分。本来，当了几十年长工的他应该是贫雇农，就因为四亩地，地还没种熟，就被重新充公参加再分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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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王志国，梁甲印汇报说：“俺回乡下几天，俺妈被抢牛的贼人把头打破了，流好多血。刚回来才听说恁找俺有急事，马上跑来了。啥事啊？恁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