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甲印浑浑噩噩的回到刻字铺，愣怔着坐到凳子上，一筹莫展。徒弟李云清看到师傅的样子，关心的问道：“师傅，恁这是咋了？脸色不好看啊？恁回家歇歇去吧。”
梁甲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答应着，“那也中，恁在这照看着，俺回家歇歇去。”
刚要出门，一个身穿绿色工作服的邮差进来了。“请问梁甲印在吗？”
梁甲印直起腰来，“俺就是。”
“恁的电报，给恁，麻烦恁签个字吧。”
梁甲印接过那张纸，脑子却糊涂了，谁来的电报？谁会给自个来电报？外地没有认识的人啊。怪，怪，真是怪。
邮差催促梁甲印，“麻烦恁先签个字吧，俺还要给人家送信哩。”
“中中，俺签字。”梁甲印把邮差的本子接过来，放到刻字桌上，拿起毛笔蘸点墨汁，在一个小框框里写上自个的名字。
邮差一走，梁甲印拿起那张点报纸赶紧看，上边只有9个字。梁甲印小声念道：“速来三十五师报到孟”。三十五师，三十五师，“轰——”的一声，梁甲印脑子里又一次爆炸开了。再看看最后一个字“孟”，啥都清楚了。“孟”肯定就是孟凡琪，孟凡琪在三十五师当政治部主任，是她向上级推荐自个，现在又来电报催着报到。再看看时间，电报纸右上方的发报时间，是11月6日，今天是，阳历应该是11月17，哎呀，十二天前发的啊？这这这，这算啥电报啊，比寄信还慢啊。
证实了，自个的猜测证实了。是孟凡琪政委，不，是孟凡琪主任推荐的，她不放心自个，发来电报催促前往报到。
这时，外边响起洋车子的铃声，那个邮差又进来了。“哎呀对不住了梁掌柜的，还有恁一封信，刚才一慌就忘了给恁了。给给，快看看吧。俺走了，请恁原谅啊。”
又是电报又是信的，难道？梁甲印一看信封，左上方写着歪歪斜斜的钢笔字：陈州城东大街十七号博雅刻字铺，信封中间四个大字梁甲印收。右下角的落款只有两个字：内详。
梁甲印撕开信封，抽出信纸，闭着气看起来：
梁甲印同志：
刚给你发一电报，怕你犹豫，故去信说明。希望你见到命令你到三十五师报道的通知后，马上起程，赶来许昌，不得耽搁。见面后详谈。
敬礼！
孟凡琪
1948年11月6号
“嗵”，梁甲印跌坐在椅子上，傻了，真傻了。
李云清走过来，“师傅，恁咋了？信上说啥了？恁脸上咋这样啊？”
梁甲印仍然呆坐着，眼睛直视对面的印章货架。
“师傅，师傅，恁病了吧？”李云清上前去扶梁甲印。
梁甲印站起来，才明白自个失态了。连忙挣脱胳膊，“没事，没事，就是头有点晕晕的，俺进里边躺躺就好了。”说着走到里屋，倒在李云清的小床上。
梁甲印啊梁甲印，该死的梁甲印啊，恁真是个猪脑子驴脑子狗脑子啊，人家这样看重自个，却不知自个把通知书退给组织了。该死啊该死，混蛋啊混蛋，傻瓜啊傻瓜，自个如此轻率……还想啥啊，想啥都晚了，咋想都完了，都完了。
想着想着，几滴泪水涌出眼眶。
这时李云清进来，“师傅，有人要见恁。”
梁甲印忽地站起来，走了出去，看到一个伙计，“俺是来送请柬的，请问恁是梁掌柜吧？”
梁甲印说：“俺就是，请问恁是？”
伙计说：“洪长福洪掌柜洪会长，恭请梁甲印梁掌柜，中午到陈州饭庄小酌。请一定光临。”
梁甲印接过请柬，忙说：“一定，一定。”
忽然，梁甲印心中一动，何不去见见洪会长，向他讨教讨教。梁甲印忙喊着伙计，“请问洪会长还请了别的客人吗？”
伙计看看手中的请柬说：“还有五个请柬，请绸布店的钟掌柜，陈州粮店的马掌柜他们，俺马上去送。”
梁甲印说：“那恁先别送。走，俺跟恁一起去见洪会长，然后再请洪会长定夺。”
来到洪家大院，梁甲印跟洪会长开门见山，说有要事相商，就在会长家吃饭喝酒，其他客人今后再说。
洪长福是商场老将，商海弄潮，人海把舵，阅人无数，经世万千，一看梁甲印阴郁的脸色，便知此人遇到了大麻烦了。马上朝伙计挥挥手，“把请柬搁在桌子上，恁先忙去吧。”
陈妈过来上茶，洪会长交代她做几个小菜，跟梁掌柜的要一醉方休。然后看着梁甲印，“先喝茶，润润嗓子，静静神，平平气。不管遇到啥事，先要安下心，定住情，不慌不乱，从容面对。”
梁甲印端起茶碗，咕咚咕咚一气喝完，放下碗，擦擦嘴，把孟政委的信和电报递给红掌柜。
洪掌柜接过来，先看了电报，暗自一惊。再看信的内容。心里一沉，完了，可能完了。
“洪掌柜，洪会长，恁是俺一直敬重的商界精英，陈州城举足轻重的名流，俺今天就跟恁交交心。上次在漯河，恁就问过俺，俺说往后有机会一定如实相告。俺今个就给恁来个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俺的事从头至尾全讲给恁。”
接着，梁甲印就从认识王志国，多次领王志国进城搞抗日活动开始讲，讲他加入共产党，收集情报，传递消息，打击日寇，三战三捷，掩护同志，刀下救人，监狱捞人，混进中统，潜伏国军，漯河盘桓，政府救人，一直讲到中原省委、中原军区通知他赶到许昌找解放军三十五师报到任职，被他婉言拒绝，退回命令，眼下他陷进痛苦的无底深渊。
洪会长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时而睁眼，时而闭眼。忽然张嘴，忽然闭嘴。端起茶碗，放下茶碗。等到梁甲印不说话了，等了足足一支烟的功夫，才猛地睁开眼问：“讲完了？”
梁甲印点点头。洪会长站起来，来回踱步。
这时，陈妈端来四盘小菜，洪樱桃拿来一个酒壶，两个酒盅，放在紫檀木八仙桌上，给两个酒盅里斟满酒。梁甲印看到洪樱桃，想站起来，见红樱桃微微摇头，才又坐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