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账是吧?没枪是吧?那就跟我们走一趟。”
“恁都是干啥的?凭啥跟恁走?”
“不愿走就把枪给我们。”
“说谁谁叫恁来的,有啥凭据吗,他给恁写个条子了吗?”
“上级的话就是命令,写啥字据?”
“他说放俺这啥了,叫他自个来取不就中了呗。”
“对啊,谁放啥东西了谁自个来取,也不用白费口舌了。”
说话的是最近搬到里院住的李大爷,山西人,常年在陈州做杂货生意。可能是妈把他找来壮胆的。
“你是谁?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去。”
李大爷说:“是没俺啥事,可同住一个院,就是一家人,他要有枪,俺也不放心,非叫他交出去才中。”
挎盒子枪的有点心虚,强辩道:“你必须把枪拿出来,不拿枪就跟我们走!”
李大爷说:“你们看这样中不中,他没有枪,也不跟你们走,给你们点辛苦钱咋样,你们也好回去交差。”
“那也中,一支枪给30个大洋,一盒子弹一个大洋。”
李大爷一听,“那算了,俺把派出所的人找来再说吧。”扭头就要走。
一个人急了,上前抓住梁甲印的胳膊说:“别跟他啰嗦了,把人带走再说。”另一个人也要抓梁甲印。
妈走过来叫起来,“弄啥弄啥,抢人哩绑票哩,俺看谁敢带走。”说着就抓那人的胳膊。
姐跟兰子也叫起来,过来拽住几个人的胳膊。
李大爷和事佬一样,对挎盒子枪的说:“算了老弟,俺看这样,甲印啊,恁就破财免灾吧,给他们5个大洋算了。”
梁甲印明白李大爷的意思,好汉不吃眼前亏,几个人都带着家伙,惹急了动粗,家里人倒霉。就说:“李大爷恁不是不知道,这兵荒马乱的,生意做不成,那有啥大洋啊。给,俺只有着百十块准备买章子料的钱了。就恁些了,不中俺只有……”
挎盒子枪的一把抓过钱,使个眼色就往外走,另外三个跟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李大爷才对梁甲印说,“恁是不是得罪谁了,人家找人来报负恁,明摆着是来敲诈的,往后可要小心啊。没事了,俺回去了。”
妈说:“谢恁了他李大爷,慢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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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梁甲印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这几个人是干啥的?是谁派来的?他们咋知道肖平的?突然,他脑海里出现几次夜里被追杀的情景,是不是姓蒋的不死心,又买通这几个人前来敲诈?也不是没有可能。
梁甲印害怕了,他不再自信了,他心中没底了,他第一次感到远离组织的惶恐。为啥啊?因为他现在没有职务,没有具体工作了,不用潜伏收集情报了。从城里到乡村,到处在建党建政,到处在保卫政权,打击国民党残余势力,和地主还乡团斗争。他好像成了局外人,跟组织联系似有似无。今后怎么办?心中无限彷徨。
翻来覆去一夜,早上吃过饭,准备去刻字铺。头上忽然传来“呜呜呜”飞机的声音,接住就传来了爆炸声。不好,国民党的飞机又来轰炸了。梁甲印抬头望天上看,一架接一架共三架飞机。飞得很低,驾驶室里都能看清楚。开飞机的戴着头盔和风镜,得意洋洋的朝下边看。飞机掀起很大的声浪、气浪,铺天盖地,震耳欲聋,叫人战栗。炮弹的爆炸声时近时远,接连不断。
妈走出来,一脸的惊恐,叫着梁甲印,“甲印啊,恁看啥办啊。俺看呆在这城里不中啊,今天炸明天咋的,万一炸弹再落到咱家一颗,可就来不及了。咱收拾收拾回乡下吧?”
梁甲印说:“乡下还不一样,兵匪贼盗你来我往的。”
妈说:“总还能跑吧躲吧,这城里恁可往哪躲啊。恁在这里也做不成生意,飞机呜呜响,谁去刻章子啊。走,回乡下。甲荣,兰子,抱着孩子,走!”
“走就走吧,我抱小国中吧。”
正要出门,王记同来了,“樊掌柜叫俺过来看看,恁这是要下乡是吧,听人说只有西门开着,其它城门都关着。来,俺送恁出城。”
梁甲印连声谢谢,“俺妈非叫下乡。哪里也不安生啊,走就走吧。”
街上乱哄哄的,都往西关涌去。梁甲印抱着孩子,带着妈、姐、小中义、兰子,跟着王记同随着人群出了西关。过了护城河,往南拐上去泥河店的土路。突然,飞机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了,一下子就飞到人们头顶上,炸弹声就响了起来。梁甲印他们吓得往路边树林子躲。透过树枝树叶的缝隙,梁甲印看到飞机突然俯冲下来,呼啸声恐怖极了。一颗颗炸弹妖怪似的掉下来,像升斗子那么大,摩擦着空气,唰唰唰直响,接着就响起“轰隆——轰隆——轰隆”的爆炸声。趴在地上感到地面震动得像打鼓。接着又是“哒哒哒”机关枪扫射的声响。小中吓得“哇”一声哭起来。兰子接过去,把小中紧紧抱在怀里,才不哭了。
飞机远去了。飞机声音听不到了。啥声音都没有了。梁甲印依然趴着,脸贴着地面。直到听到了哭声,梁甲印才抬起头,忽地站起来,“妈——”妈答应了。接着一个一个叫着家人。很幸运,都还好好地活着。四周的人都在喊叫着。梁甲印眼睛一扫,忽然看到一个人趴着,红红的鲜血,正从后背一个血窟窿中流淌出来,还有血泡。梁甲印大着胆子走过去,推推那人,没有动静。“哎哎,起来,起来。”还是不动。梁甲印用手放到那人的鼻子下,没有气息了。梁甲印站起来,摇摇头。突然一声“救命啊,救命啊,”是一个炸伤者的求救。可是人们还没有镇静下来,还处在恐怖惊吓之中,对叫喊声无动于衷,麻木冷漠。侥幸没被炸的人们跑动起来,呼儿叫娘,哭天喊地,哀声一片。一棵树干从中间炸断,树冠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