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是烟花柳巷聚集之地,此时刚刚入夜,更是人头攒动,盛极一时。
“原来大音有这么大的红灯区啊!”步步漫此时化身男子,以纸扇遮面穿行在街上,挨家看去,皆是青楼,云端说大音仅有扬州城可开设妓馆,故而集中了些。
小晨晨此时被英武抱在怀中,看着望不到边的大红灯笼高挂,娘亲说的红灯区果然一字不差,只是他很厌烦那些大姐姐撩拨而来的丝巾,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呛鼻的脂粉气。
英武此时只是一个抱孩子的行走的道具而已,完全把自己屏蔽了。
早听说扬州是烟花繁华之地,不想竟是如此混乱不堪,云端一身寒气地避开那些招揽生意的女子,早知如此,实在不该带着小晨晨一同出来。
走在吵杂的人群里,步步漫看着完全看不到边的勾栏之舍,心中颇为感慨和后怕。
幸好那时想都没想就跳上了云端的船,不然以步步漫当年的状态,铁定是刚出虎穴,又入狼巢,一念之差,却是生死殊途之异。
“端端,这里简直就是古代版的阿姆斯特丹!”只不过这里的姑娘可不甘心只站在橱窗里待客。
阿姆斯特丹的性博物馆和真人秀表演堪称一绝,博物馆步步漫倒是去过了,叹为观止。可惜真人秀表演因为排队太长没有看成。
如今扬州城不知有无特殊表演,若有的话步步漫肯定要坐在第一排。毕竟阿姆斯特丹的错过了,泰国的太令人恶心没有细看,如今想回去看都没机会。
可是转念一想,在这扬州城里,步步漫也差点成为特殊工作者,假如表演者换做是自己,那估计会很悲催吧?
换位思考以后,步步漫对自己的猎奇之心隐隐感到罪恶,对特殊工作者都感到惋惜,尤其同情泰国那些男生,明明是亚洲人,却把自己弄得那么凶残,还得在观众面前随时举旗,打鼓,得吃多少药?更别提人妖了,为了暂时活着,却不得不做让自己短命的事情......
有人坐在高处观望,有人站在低处表演,世界上只要有不平等,就会有残忍的不公平。
素来高冷的云端极度厌烦此等嘈杂,一条街都逛不下去,却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瞬移。他素来杀伐决断,不料在此处纠结。恰好看见步步漫的头拨浪鼓似得摇个不停,也不知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云端担心步步漫受了什么刺激,定睛看去,却看见她在回忆三合一打鼓那一幕,害他差点在大街上跌倒。
于是云端当机立断,携三人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青楼,在最大的一间包厢暂避,道不需人随伺,却见那老鸨极力推销,令人不胜其烦,只能答应让一行女子进来,命其奏乐即可,借故将那老鸨请了出去。
小晨晨认真吃着晚饭,英武抱着剑木然立于其后。云端凝望着步步漫,她正一手转着茶杯,一手托腮看那些女子奏乐。
听着熟悉的丝竹之音,步步漫回想三年前乍然醒来的情景。如果那时没有逃跑,而是甘心顺从命运的话,她如今会是其中一人吗?这些女子虽魅中带笑,可是那笑容背后,果真快乐吗?
忽然步步漫瞳孔一颤,认出了一名正在抚琴的女子,“小七?”
那女子双手抚弄着琴弦,弦音阵阵如呜咽之音,从她指尖的拨弄而出,听到有人唤她从前的小名,循声望去,竟是一名极为俊美的恩客,他那美如画的五官,隐约似曾相识。
可小七阅人无数,此生决计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小七忽又想起她极力想要忘掉的:颜如玉!虽然她当年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尚未长开,却美得让人一见勾魂,浮想联翩,难怪李妈妈恨不得将她立刻挂牌卖了。
虽然两人眉眼相似,小七还是无法将之联系在一起,只因往事勾起许多伤心之处,令琴声越发幽怨。
步步漫喊停奏乐,遣散了众女,只留小七一人。
小七稍稍挪步上前跪下,“客官有何吩咐?紫苏但凭发落。”
说罢,小七谦卑地抬眸,目光悄然扫视台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的一众美男子,惊叹今日不知何故大吉,来了这么多养眼的客人,而且,其中居然还有一位小公子!
步步漫让出一把椅子,请自称紫苏的小七上前坐下,脸上难掩偶遇故人的欣喜之情。
“你是小七吧?”步步漫确信道。
此番让小七有些不明就里,不知应如何狐媚才好。
“客官如何识得紫苏小名?”小七还是紫苏做丫鬟时的名字。
小七在青楼出生,她的母亲曾为万秀阁花魁,年轻时艳压群芳,却也历尽苦楚,遇人不淑而留下了遗腹子。为了不让小七重蹈覆辙,花魁和万秀阁签下死契,母女一生为万秀阁做牛做马,不图回报,换小七只做婢女之身。
本来一直相安无事,但三年前万秀阁出了事,已经高价定给城中巨富张老爷的颜如玉逃跑了。
老鸨李妈妈本还打着如意算盘,想着将如玉重金卖给已年届80,不能人道的张老爷,如能完璧归赵,还能再卖一次。
美滋滋的梦还没做完就轰然而醒,赔了夫人又折兵,李妈妈大怒之下便将小七顶替给了张老爷赔罪,而她的母亲自然不肯,为了救小七,不仅被万秀阁众人殴打,阻拦推搡时还被那张老爷令人抛下三楼,凄惨坠楼而死。
只因张老爷的生意和各青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万秀阁对此命案不敢声张,不了了之。
失去了母亲保护,又被猥琐年迈的张老爷百般蹂躏,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的小七,曾万念俱灰,几次寻死却又胆小懦弱没有死成,不久后便被转卖给千层楼。
心如死水却又懦弱卑微的小七于是拖着残躯苟且偷生,因长相出众,很快成了千层楼花魁紫苏,在扬州城一度广为人知,小七这名字已经很久远了。
如今后浪推前浪,紫苏不再是头牌,每日接客不断,老鸨还不要命地作践她。
“小七你仔细看看,是我呀,三年前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步步漫拉过小七的手,她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然当时小七只是奴婢,无力帮自己许多,可是她每每看着自己时,那双饱含同情和怜惜的眼睛,步步漫是不会忘的。
“如玉姑娘,是你?”小七脊背一凉,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
“小七,那日我听那李妈妈语气,感觉不妙,形势所逼,便来不及和你告别,只能连夜匆忙逃跑。我知道你一直想帮我,也明白你爱莫能助,我心里是感激你的,却一直都没机会谢谢你。”
步步漫知道,当时的小七人微言轻,可正因如此,她的同情之心才越发可贵。
“对了小七,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真正的名字,我叫步步漫,你看,这是我的夫君云端公子,这是我的孩子云煜晨,你可以随我叫他小晨晨,这是英武。”
步步漫将自己和身边人一一介绍给小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云公子,小云公子,英公子。”小七的手被步步漫握着,她木纳地随着步步漫的介绍,一一向三名公子点头行礼,心里一头乱麻。
“小七,你不需要跟他们这么客气。”步步漫听到小云公子差点喷饭。
“对了,小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步步漫关切地问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小七心里冷哼了一声,往事如潮将她淹没,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颜如玉居然还好好活着?她居然还记得关心自己?再看看她身边气质高贵,长相不凡的男子,为什么,如玉能远走高飞,和心爱的人生儿育女,逍遥自在,而她孟小七却要承受这被别人抛在身后的命运?
这原本不应该属于孟小七的命运,让她从此辗转在无数龌蹉求欢的男人之间,生不如死,还害得为守护她清白之身,不惜半生苟且的母亲含恨离世。
居然还敢问过得好不好?!
小七好不容易才按耐了心中怒火,只抽出手低声说,“步姑娘,那日你走了,我被当作是你,卖给了80岁的张老爷。”
想到那日,那丑陋年迈,一脸皱褶的张老爷流着口水爬上来,因不能人道,更是极尽全力变着法子对她百般摧残的场景,小七就浑身颤抖不已。
“那张老爷,是个怪物.......随后,便如此了。”
步步漫没有想过万秀阁居然会让小七为自己顶罪,心痛不已。
“对不起,小七,我没有想到会这样。80岁的老怪物?李妈妈那个混蛋,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步步漫气得咬牙切齿,一想到差点是自己遭遇一个老变态就毛骨悚然,不免更心疼起小七来。
“小七,我现在赎你出去,还来得及吗?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补偿你,对不起......”
大小三个男人见到此番,只默默看着,连小晨晨也是静静吃瓜,不敢造次。
对眼前这替罪羔羊的女子,云端不禁和步步漫同心,对她默默存了同情感激,竟也因此忽略了她眼中的复杂。
“不必了。”紫苏似笑非笑地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怎么补偿都没有意义了。”
“我明白的,小七。虽然发生的事情已经都发生了,无法弥补,但未来我们还是可以改变的,不如你随我们走吧,早点离开这里。”步步漫提议道,她非常乐意接小七回水境,一同云游天下,毕竟漫城之大,哪里都有容身之地,天下之大,哪里都能任她驰骋,何必委身在这烟花柳巷,任人糟蹋。
而小七却婉拒了步步漫的心意,怎的都不肯随她离开。
“好吧,小七,那你考虑一下,我明日再来找你。小七,天高云阔,我希望能还你自由,你一定要往前看。我等你答复。”步步漫离开前,诚挚地对小七承诺:“我会尽全力弥补你所失去的。小七,请你相信我。”
自由?
待四人离去,小七重重跌坐在地,想到她们母女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这两个字,就泪如泉涌,十指挠地,痛苦不已。而现实却连让她安静沉溺于痛苦的自由都不曾给她,四人刚刚走远,老鸨就来催促她去接下一波的客人去了。
此时夜已深了,街上的客人已然寥落稀少,四人穿街走巷,终于来到步步漫记忆中的万秀阁。此时的沿河廊下,人影稀疏,步步漫曾经爬过的墙,还和从前一样,只是那些窗棂,已经重新涂上了朱色的油漆。
步步漫和云端相拥而立,一起看着那一扇扇窗,一起感恩着她当时爬墙而下的决定,以及刚刚好,他沿河而下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