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里更大更深了,已经比成年人还大。
秦王用剑戳进沙地、乌发披在双肩,嘶声道:“寡……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不来帮忙!”
风沙迷人眼睛,过了一会,传来盖聂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
秦王身子摇摇欲坠,大声道:“蠢蛋!快来帮我!”
听见这个男人喊自己“蠢蛋”,盖聂皱了皱眉头。
风沙越来越狂,沙子已埋没了秦王的膝盖,他越陷越深了,失去了声音。
当流沙吞没他胸膛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臂,接着,用力一拉,将他连人带剑从漩涡里给拉了上来,“走!”
一声干脆利落的“走”字,让秦王在恍惚中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听不见风沙的声音,流沙也远在后方,秦王才坐倒在地上,叹息道:“这流沙除了像你我这种人能幸运躲过,常人遇到了此般危险,恐怕早已葬身在地下了,就连那些沙漠骆驼,也必定要被风沙给吃下去。”
因为精疲力竭,下一刻,他的声音显得更低了:“喂,我家里几乎没有像你这种身手的人,你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盖聂抱着忆儿,往前缓步而行,没有理会秦王。
“喂!”秦王也没能叫住盖聂,只好跟着一直往前走。
“我们要走出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我还要做别的事!”秦王唠叨。
盖聂抱着忆儿,脸上已有了种从未有过的决心,他必须找到凤凰胆!
眼看着忆儿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一张小脸蛋被风沙刮出了伤痕,他哪里忍得下去?
他加快了步伐,想要尽一切力量,施展起他的轻功,尽快离开流沙之地!
可他越是这样想,双脚也越来越沉重,风沙又大了起来!
秦王追上了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问:“她是你什么人?你好像很关心?”
秦王说的当然是盖千忆,盖聂当然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秦王,道:“你一直跟着我,目的?”
秦王道:“寡……你救了我的命。”
盖聂道:“那又如何?”
秦王道:“我欠你一条命。”
盖聂道:“我救过很多人,他们也欠我么?”
秦王笑道:“当然。”
盖聂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露出了种奇怪。
他看着秦王,奇怪地看着,一直看,把秦王看得不适应。
秦王忍不住道:“我一直把自己看错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绝不会道谢的人!”
盖聂一直在看着秦王,他听的多,说的少,过了很久才说:“你这个人看来虽然骄傲,但其实你的内心却懂得分寸。”
他并不想再说下去,转身而走,因为多说一句,忆儿就多一分危险。
秦王却在笑:“其实你也错了!”
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跟在盖聂身后,“你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家底,我来这里干什么?你甚至不知道……”
这句话没说完,他自己皱了皱眉,立刻换了句话,道:“这里实在危险得很,只希望我们快点离开。”
盖聂淡淡一笑,道:“也许你不该跟着我来的。”
秦王也一笑,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未报答过什么。”
他停下来歇了一会,补充道:“何况,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
盖聂目光闪动着,下意识想到了什么,回头打量了一眼秦王,仿佛记起来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咸阳来的?”
这个问题似乎在秦王的预料中,他微微一笑,道:“我以为你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呢!”
他的神色已变得很沉重,道:“你既然已经问出了口,想必也猜到了我会如何答。”
“我对你的身份没有兴趣。”盖聂不再理他。
秦王迟疑着,终于憋不住,道:“因为你猜不着答案,所以你没有兴趣,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愚蠢的人,从你的头到你的脚,倒是带着我昔年的一点风采。”
盖聂见过一些骄傲的人,却没有见过像秦王这般自大的人。
盖聂当然知道秦王在开玩笑,他还看到秦王的眼睛亮了,在秦王的眼里,似乎昔年的风采历历在目,谁也夺不走,谁也抹不去。
可是过了一会,秦王轻轻叹息,又道:“可惜,天底下没有两得的事,我本是个拥有风采的人,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他的确说了句真心话,他曾经认为自己能随便要了别人的命,可如今身在茫茫沙海中,这些莫测的风沙,那些不知去向的血宝宝,也能对待猎物一样,随时要了他的命。
沙海很大,但除了一天一地,一片无垠的沙地,几乎已完全没有别的路。
——一条通往昆仑山的路,这是盖聂想走的路,它到底在不在前方?
盖聂停了下来,他虽然看不见云雾后有什么,却仿佛总能感觉到是他要找的路。
秦王看着他,忽然问:“你没有望过云雾?”
盖聂摇了摇头,他没有听清秦王的话。
秦王笑道:“你很好奇那座山?”
盖聂凝眉道:“昆仑山若在云雾后,那我真要谢谢你。”
他说完,向云雾方向走去。
秦王玩笑道:“那倒也不必要,我只希望你找到路的时候,别把我给落下!”
正如盖聂猜的,云雾后的确藏着一座山峰,高耸入云。
天色渐渐地暗了,月亮出来了。
一阵沉重的喘息声过后,夜更深了。
空中月光黯淡,这条从尸骨堆中开出的路,本身看来就像是座坟地。
月夜的风本来是清凉的,但是在这里,却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闷热。
一股恶臭从前方扑鼻而来,呛得秦王大声咳嗽,他忍不住抱怨:“什么气味?”
那腐烂已久的鱼尸,已经臭得令人作呕,这种气味却是另外一种臭,臭得诡异,臭得恐怖,因为这是大型腐尸的臭气。
究竟是什么动物死在了这里?
盖聂和秦王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眼睛里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尽管这种气味令人难以忍受,他们还是决定往前一探究竟。
沿着这条鱼尸骨铺成的路往前走,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脚踩在鱼尸骨的声音,有的被踩得裂开了缝儿,暗黑色的血正慢慢的从裂开缝里流出来。
突然间,“轰”的一响,尸骨完全裂开,碎成了粉末,秦王也没有想到自己轻轻的一脚,竟让所有鱼尸骨同时裂开,暗黑色的血溅在他的衣上。
血?——难道这些死鱼又复活?秦王不禁觉得背脊在发冷。
盖聂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死鱼不会复活的。”
秦王冷笑。
盖聂道:“可是死鱼会腐烂,鱼骨会风化,以后就看不到它们了。”
秦王冷冷道:“并没有人要你说这些。”
盖聂似笑非笑,道:“我是怕你胆子太小。”
秦王目光闪烁,道:“我的胆子若小,岂会跑这里来?为了找死吗?”
盖聂道:“你也未必不是那种人。”
秦王问:“哪种人?”
盖聂答:“啰嗦。”
秦王笑了,当然并不是很高兴的那种笑,无论谁被困在这里,都不会觉得高兴。
“我对那大东西很有兴趣,你愿不愿在前头探路?”盖聂忽然说,他嘴角带着微笑,看过去仿佛很真诚,神色也很认真,他在问秦王。
“我抱着孩子不太方便。”盖聂又问。
秦王向前方的那个黑影望去一眼,刚才那阵刺鼻的气味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他当然不愿意被人说啰嗦,所以,他二话不说,举着太阿剑护在身前,在盖聂前方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