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小卧房改成了洞房。小花在帮二卒清洗脸上的污渍。
二卒倒没什么,小花很难过:“大喜的日子,他还给咱捣乱!”
二卒笑笑,“咱大喜,他不高兴哩。他想让咱也不高兴,咱不能让他遂了意。对吧?”
“可俺心里难受。”
二卒接过毛巾,自己擦脸,看上去真没遂了老贼头的意。
“二哥,你咋做到不难受的?”
“俺就想,咱高兴,他得有多生气,气得不行不行。想想这个,俺就不难受了。你试试?”小花点点头。“跟谁都别说啊,咱偷着高兴!”小花笑:“嗯。”
洗过脸,二卒检查新房的布置。其实也没啥布置,跟文渊娶秀秀时差不多,只是墙上的画从民俗的多子多福、鲤鱼跃龙门之类变得更有政治色彩。
二卒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哎,你听爹娘说过没,玉镯……算了,你去看看娘有啥事要你帮没有。”
“你到底想问啥呀?”
“没啥,你去吧。”
“你不说,俺不去!”
二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老贼头说,玉镯是瞎子?”
“啥?俺没听爹娘说过呀!他是造谣吧?”
“他听土生说的。”
“啊?俺问问去。”二卒拉住小花:“别!都这会儿了,还问啥。”
“可是要过一辈子呢!”
“能有个女的肯嫁给俺,俺就很高兴了,还挑啥。”
二哥说得在理,小花一时无语,但显然不甘心,“她能来看家,会是瞎子?”
“对呀!俺咋没想到呢?”瞎子当然不能看家,但有没有别的可能呢?
“万一是托别人来看的呢?”
二卒懒得再猜,“算了,别瞎琢磨了,过两天不就知道了。你去吧,跟谁都别提。嗯?”小花郑重地点点头。
冬日难得的响晴天,玉镯嫁到二卒家。
二卒首先被她的健全惊着了,都没注意她的漂亮。几个弟弟没有对她健康的担忧,立马被她的美征服了。一直悬着心的小花彻底松了口气,笑得有些异常。
土生主持仪式,还是向毛主席鞠躬、背语录那一套。二卒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玉镯背“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见过公婆后,玉镯跟几位小叔子见面,二卒给她介绍:“……三马四象五炮六士小花七兵八車……”自家都是女孩,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弟弟,玉镯很兴奋。七兵乖巧,尤其讨玉镯喜欢。
虽然喜酒简陋,也不用蒙着盖头坐床了,但玉镯还是不能上桌。小花陪着玉镯。
小花跟她很亲近,一因玉镯不是残疾,二因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二嫂,你是不是来看过俺家,哦,不,咱家?”玉镯笑而不语。
“是吗?”
“就算是吧。你怪俺?”
“是呀,一直怪你!”
“俺也没想……”
“俺不是怪你来看家,俺是怪你没把它穿走!”
小花拿出线衣给二嫂。玉镯推拒:“俺有。”
“俺知道你有,还是毛的,可那是你的,这是俺的!”玉镯犹豫。“二嫂,俺跟二哥最好。俺也想给你打件毛衣,可俺现在没钱买毛线,等俺有了,一定打!这件你先拿着吧!”玉镯接过来:“花儿,俺……嫂子谢谢你!”
小花笑着搂住玉镯。
老贼头蹲在自家门前抽烟,三豹、四彪和二鹃从胡同里回来。
“爹,二卒的媳妇不是瞎子!”
“啥?”
“不瞎,还挺好看哩。”
“土生耍俺?!”
“土生说,她没读过书,是睁眼瞎。”
“娘的!三豹,你们几个今晚去好好闹闹洞房!”三豹狞笑着答应。二鹃错愕。
喜酒喝罢,玉镯爹要回,众人相送。玉镯爹一抱拳:“都别送了,他们小两口送一下就中。”
新郎新娘送岳丈出了村。玉镯爹看看二卒,二卒明白,他们父女有话说,便落在后面。
“你婆家的确太穷了,妮儿,让你受罪了。”玉镯不置可否:“哦。”
“不过,人这一辈子长着哩。人孬,眼下再好,也会有不好那一天;人好,眼下孬,也会越过越好。”
“嗯。”
“你咋学会哼哈了?听清楚俺说啥了没?”
“爹,俺有点怕。”
“别怕,万一将来过不好,还有爹呢。”
“俺怕的不是将来。”
“那是啥?”
“是……今晚。”
玉镯爹这才明白,女儿怕的是新婚之夜。可这事儿他当爹的咋说呢?
“那啥,你娘没跟你说过?”
“说啥?”
“结婚是咋回事儿?”
“说过。俺娘说,以后就得跟人家过了,别犟别懒别多嘴。对了,还有别忘事儿。”
“就这些?”
“就这些。还有啥?”
“你那个娘啊,就数她最能忘事儿!”
“俺娘忘啥事儿了?”
“等你回门再说吧。”
“啊,还得等三天哪?”
走到岔路口,玉镯爹站住:“别送了,回吧。”二卒递上一根棍子,他跟在后面,边走边为岳父做了根拐棍:“爹,一会儿过金堤河,用得上。”玉镯爹接过掂掂,手艺不赖。他把二卒拉到旁边:“俺也送你根棍,今晚用得上。”
翁婿俩窃窃私语。玉镯直纳闷,他俩有啥悄悄话好说的?
玉镯爹说完,向岔路走去。二卒回到玉镯身边,脸红红的。
“俺爹给你的棍呢?”
“走吧,回去就知道了。”玉镯疑惑地跟着二卒往回走。
夜幕初降的大平原,有点神秘。
二虎等在自家门外。三豹拎着两个布袋过来。
“抓到没?”三豹晃晃布袋:“一袋蝙蝠、一袋耗子,都是活的!”
四彪从胡同出来。
“咋样?”
“芝麻秸是借新民家的,都搬走了!”
“老四,咱俩先进去,把窗掀开;(对三豹)你把蝙蝠和耗子扔进去就跑!”三豹和四彪点点头。“走!”哥仨钻进胡同里。
二虎和四彪轻手轻脚地摸到文渊家院门边,轻轻一推,院门开了,而且没什么声响。
天色很黑,地上有啥看不清。二虎试探着迈步进去,地上果然没有芝麻秸。他向后扔颗小石子,四彪跟进来。俩人向房子走了几步,没事儿。四彪学蛐蛐叫,三豹也跟了进来。
他们又往前走,谁知这里却撒着芝麻秸,脚踩上去的爆响在寂静的夜里犹如鞭炮。仨人惊呆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四周跃起几条人影,一边喊着“抓贼”,一边挥棍打来。二虎三人身上挨了好几下,不禁叫出声来:“上当了!快跑!”
哥仨转身往外跑,那几个黑影追到院门口,就不追了。胡同里杂乱的脚步声中,还夹着三豹的惨叫:“娘啊,俺被咬了!”
三马、四象、五炮和六士大笑起来。
五炮:“痛快!追吧?”
四象:“见好就收。”
三马:“得亏二鹃,要不二哥二嫂今晚就吃大亏了。”
四象:“老五、老六,二鹃的事儿千万别说出去!”
五炮:“放心吧四哥,给俺上大刑,俺也不说!”
六士:“给你上大刑,俺也不说!”五炮没听出话里的钉子,拍拍六士:“这才叫兄弟!”三马和四象愣了一下,大笑起来。
三马又赶紧止住:“别吵着二哥二嫂!”
“走,听墙根儿去!”四象给了六士一下:“有听自家墙根儿的吗?回去睡觉!明早儿二哥的活儿都归你哩!”
洞房里,二卒和玉镯坐在床上,玉镯一直关心着外面的动静。外面静下来,玉镯才松弛下来。“真来贼了?”二卒笑:“没,三马他们跟听墙根的闹呢。”玉镯也笑了:“咱村儿没贼吧?”“你咋觉得没贼呢?”玉镯有些忸怩:“上回俺来,咱家院门都没关。”
玉镯坦白,二卒喜欢:“咱家没啥可偷的。你上回来看了不后悔?”
玉镯斜了他一眼,“后悔能咋?俺爹吐沫砸坑,说话砸钉,俺能不听?”
“俺家太穷,委屈你了。”玉镯逗他:“你好像不太愿意娶俺。”
二卒急辩:“太愿意了!只是不愿意你受屈。”
“你恁能干,俺会受屈?”
“你咋知道俺能干?”
“俺爹跟咱村儿一个老头熟,他们一起当过模范哩。”
“哦,是老怪物!”
“啊?”
“咱得叫三爷哩。”
“哦。”
“玉镯,俺发誓,将来一定让你吃饱!你信不?”
“俺信。”
俩人没话了,二卒找话头:“俺看得出,你也很能干,对不?”
“俺姊妹六个,俺老四,三个姐都出嫁了,俺不干能中?”
“那你看中俺啥了?也是能干?”玉簪摇头。
“那是啥?”
“……离家近,看俺娘方便。”
这是大实话。俩人婚前都没见过,哪来的感情?玉镯这么大没离开过娘,若非母女关系紧张,怎么会一结婚就忘了娘?二卒听了玉镯的话,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更踏实了。只是俩人又没话了,也不知该干点啥,尴尬地坐着。
忽然,玉镯想起来:“哎,俺爹给你啥棍?”二卒一愣,顿时不自在起来。“在哪儿?让俺看看呗。”二卒一口吹灭了油灯。“灭灯干啥?”玉镯不解。
窗外响起弟弟们的大笑:“哈哈,二哥,你很能干!”
“二哥加油好好干!哈哈哈!”
“你们几个混蛋,不是不听自家墙根吗?”
“那是骗你的,你中计了!哈哈!”
“滚!都滚!”三马到底大几岁,玩心不像弟弟们那么重。
弟弟们笑着出去。
三马表功:“二哥,放心吧,俺把他们都打跑了,俺替你守着!”
二卒笑:“就你最坏!滚!你也滚!”
三马笑着跑了。
玉镯噗嗤一笑。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