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将尽,还有一日便是立冬了,官道上有一辆马车,简陋的暗棕色,无人驾车,看起来极不起眼,缓缓行驶着如同一枯叶在水面上漂浮,却漂荡得极稳,纵有颠簸也是轻柔稳妥的,不会让马车里的人有丝毫不适。
只是拉车的马儿看着有些颓丧,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身雪白的皮毛看起来都没什么亮色,好似营养不良,它抬起头来向后瞥了一眼,哼了一声便停下来了。
听到动静,一个身裹白裘的小公子掀开车帘出来了,看了眼满怀怨气的马儿,笑着跳下车去牵它,摸着它的头道:“挟翼,怎么了,不高兴了?”
挟翼有些傲娇地偏开脑袋不让她抚摸,用马鼻子哼了哼,才凑过去蹭她的手。
景洛好笑道:“堂堂祁王八骏之一,拉辆马车应该累不到你吧。”
挟翼闻言眼中有些怒气。它堂堂祁王八骏之一,何时拉过这样破烂的马车,这简直就是侮辱,红果果的侮辱。
景洛诶了一声,竖起食指轻轻晃动两下,严肃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劳动不分贵贱,在战场上驰骋做战马,在府上为王公贵族的坐骑,和勤勤恳恳拉马车或者是驮东西从本质上没有区别,真正的骏马,不管做的是什么工作,都能胜任,你要学会应对各种情况,毕竟你们马这一生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你总要成长起来才行,我这是为了你好。”
挟翼听着她的胡扯,竟然觉得有一丝道理。
景洛看着它顿悟的样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千万别学你主人祁暮那性情,固执得像木人石心似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挟翼歪了歪脑袋,似懂非懂,不过祁暮固执这一点它还是认同的,他在战场上一向是身先士卒,舍生又忘死的,上次召阾之盟明明在战场上的伤还没痊愈,还撑着去谈判。
景洛想起早年间还是太子时随军观战,看着祁暮每次下战场时的样子,真是丝毫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他那时还未有高绝的功力,战功全是自己一刀一剑拼来的。其实他已是异姓王,政绩斐然,在朝中举足轻重,没必要如此拼命的。景洛有时觉得那段时间的祁暮像是在荆棘丛中奔跑,被一根无形的鞭子催促鞭笞着前进,满身伤痕累累。
她叹了口气,“他的这颗木石心可真是修炼到一定境界了!”
闻言车帘微动,轻轻掀开一角,露出车中少年的半张脸来,勾起一侧嘴角,声音微哑道:“进德修道,要个木石的仓头,若一方欣羡,便趋欲境。但我看祁王殿下的行止,可瞧不出无欲无求,澹泊名利……至少有一样,他是修坛沉璧,势在必得。”
景洛闻言回头,并未说话,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冷风从掀起的车帘溜进去,司错被寒气侵扰,忍不住咳了起来,停住咳嗽后又抬眸看她,轻轻喘息着,眼角湿润微微泛红,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的可怜意味。
景洛收回目光,不言不语地上了马车,挟翼继续拉着马车前进,轻稳得让车中人只感受到些许颠簸。
两人皆不言语,车中安静得只有呼吸的声音。景洛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似乎快要睡着了,司错看了一会儿,小心地靠近,轻轻抓住她的衣角,然后也闭上眼睛,手上却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过了一刻,他忍不住睁开眼睛,轻声道:“姐姐生气了?”
景洛慢慢睁开眼睛,眉目清冷,眸中似有山巅的皑皑积雪,银光流转,“没有。”
司错委屈道:“那姐姐为何不理我。”
景洛微微侧头,将他手中的衣角抽回,淡淡道:“我在想,我是不是把你惯坏了。”
司错暗暗垂眸,有些阴郁道:“就因为我说了祁暮?”
景洛抬眸看他,“无关祁暮,是你不该妄议他人,特别是当这个人的实力远胜于你时。他人言祁暮有木石心,具云水趣,飘然出世之风姿,恬淡超逸之志趣,非凡人能望其项背,这是世人对他的敬慕尊崇,而你却说他并非如此,难不成就只有你长了一双慧眼,能识奸邪善恶?”
司错嗤笑一声,低声道:“世人对他敬慕尊崇不过是因为世人愚昧无知,祁暮其心可诛,姐姐岂会不知?”
景洛抬手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痛地皱起秀眉,咬着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苦,“或在人前,或在人后,你已经不止一次妄议祁暮了。磨练心性,韬光养晦,这些道理太学里没教吗?偏激只会影响你的判断力,就算再仇视或不屑,也不能让你的情绪来控制你,你若连最基本的清醒都不能保持,有朝一日必会跌落无尽深渊……我就是想为你收敛尸骨,都怕找不到地方。”
她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还有,世人对祁暮的敬慕尊崇是因为他为百姓做实事的政绩和守疆扩土的功绩,这是他应得的,他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判,非一言可蔽之,就算他将来是敌非友,也不能抹杀他于社稷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