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突然遭遇这种极度恐怖事情的时候,通常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反应。第一种,会立刻快速地转过头去查证。第二种,缓慢小心地转头。因为来不及思考哪种更安全,所以我认为人们采取哪种反应完全是随机的。此时我属于第二种。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孙占刚说完,我就感觉到有一个什么东西搭在我的肩膀上。当然,这次不会再是朱浩莹了。我先转动眼珠尽量向左,但我没法看到自己的肩膀,只能缓慢地把头偏向自己的左侧。
我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转头的速度似乎已经不受我的控制,只是机械地匀速完成动作。当我的头终于转过九十度的时候,我长出了一口气。肩膀上没有任何东西,我又扭头看了看右边,还是没有。我想,可能是孙占的眼睛受刚才毒物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恢复视力。但是其他的表情否定了我的想法。所有人都用紧张的表情望着我,但他们的视线不在我的肩膀,而是在我的上方,我虽然预感到有可怕的景象要出现,但当我抬起头时,我还是像女人一样叫出了声。
就在我头上的不远处,有一个人东西悬了下来。孙占之所以认为它在我肩膀上,是因为他躺在地上,从他的低视角看上去那东西好像在我肩膀上一样。
我生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可怕的东西,但我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它。这是一具干尸,也就是木乃伊。它正头上脚下地悬在上面的一颗树上。双脚正好与我的头顶等高。
我惊得一下子蹲了下去。然后退开一点,这才看清楚,干尸原来应该是在上面树干的树枝中,因为枝叶茂密所以没有被发现,而刚刚由于风或者小动物的扰动,这具干尸从上面掉了下来,但因其颈部缠绕着细细的枝藤,所以它没有完全掉落下来,而是呈现出类似自缢的状态。
所有人里面只有高超没有后退,反而走到了干尸的正下方。高超比我高一头,此时他正用平视的角度仔细观察干尸的双脚。那双脚已经变成黑褐色,与尸体的其他部位一样,只剩下萎缩的肌肉组织,关节处都突出来,显得嶙峋而可怕。高超用手中的刀背轻轻敲了敲干尸的脚,发出了硬物撞击的清脆响声,这感觉让我想起了腊肠。
整具干尸在撞击下轻微晃动了起来,像一个微风中巨大的风铃,如果你不知道这是具干尸,现在的景象绝对会带给你安详的美感。也许干尸的摆动有轻微的催眠作用。看着它,我的心情反而平和了下来。摆着摆着,突然,它的身体竟从腹部处断裂开来。两条大腿直直坠落下来,高超没有后退,而是顺势一扶。将两条大腿抱在手中。
小莹“哇”地喊了一声,“高司令,你要吃腊肉火腿么?”
看来小莹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是这句调侃没有让恐怖的感觉丝毫地减轻。高超平静的脸上突然写满了不可思议。
杨楠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高超扶着的半句尸体。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怎么了?”我从地上站起来,壮着胆走上前去。
之所以会从腰部断开,是因为干尸的内脏都已经没有了,腰腹部只剩下一个脊柱和少量风干的皮肤连接着上下身。所以极易断裂,再加上刚才从上面掉下来时候猛地拉伸了一下,所以脊柱处发生裂痕。现在就只剩下上半身吊在半空中,还在不停晃动,而且晃动的幅度较之刚才增大了许多。景象说不出的恐怖。
我抬头看上去,正好看见干尸裸露的胸腔,像半个西瓜皮一样。外围几乎只剩下肋骨和上面的蒙皮。而内部已经空空如也,心脏等器官都不见了踪影。
高超拿出了那根激光手电,我赶紧退到一边。他扭开激光,熔断了吊着干尸的藤蔓,干尸的上半身也掉了下来。而杨楠早就戴好了专业的手套,接住了它。从杨楠的动作上看,干尸的上半身很轻。
“奇怪啊!”杨楠像在自言自语。
“怎么了?”我小声问。
“干尸的状态不对!”高超已经放下了干尸的双腿,但眼睛还在仔细打量着,“这干尸不像自然形成的,你看,他的肌肉非常紧实,应该是在持续的巨大风力下快速风干形成的。这个过程有点像制作腊肠。自然界不会有这么合适的风,风力,风干时间都需要严格把握才行,自然风当然达不到这种效果。我见过天然形成的干尸,和这个完全不同。”
“果然是这样。”杨楠有自语了一句。
“什么样?”我有点急了。
“你们看他的头。”杨楠将干尸上身放在地上。
它的头部几乎已经变成一个骷髅。但是表面还有皮肤覆盖,因而更像是一个极瘦极瘦的人头。这个人头居然还有头发,虽然只有稀疏了几根,但是都不短,看上去更增添了几分可怕。最骇人的还是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和其他骷髅一样,只剩下两个黑黑的洞,耳朵也是一样,从洞里望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骷髅的内壁,这质感又让我想起了腊肠,我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干呕了两下。深呼吸才把呕吐的感觉压下去。
“头部胸腔的内壁十分干净,说明内脏不是自然腐烂,否则一定会留有痕迹。现在的状态看来,这干尸很可能是人为的。”杨楠继续解释道。
高超的眼睛突然转向了我,然后杨楠像是也受到了启发,也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接着就是小莹,孙占还躺着,我没注意他的表现。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怎么了?”难道他们认为干尸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是高超先开了口:“你爸爸体型上有什么特征么?”
我明白了,他们怀疑这是我父亲。父亲刚刚还给我穿递了信号。但我不打算把这个告诉他们。
“从体型看,完全不像,我爸爸要比他矮很多。”我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尸体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只能利用身高这个参数进行辨认了。而我如果说父亲比它高,那么可能是风干时萎缩了一些造成的。而我说父亲比干尸矮,就证明他俩完全没关系了。
其他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嗡嗡声,很像手机的震动声。
“谁的手机?”小莹也注意到了这声音。
所有人安静了下来,这声音显得更明显了,而且显然就从我们之间发出。我突然一激灵,蹲下身去检查干尸。这很显然不是手机的声音,因为从到山顶上开始,我们的手机就都没有了信号,进了山谷之后,我还查看过几次,信号都是零,我试着拨了一次,完全无法接通。现在负责通讯的专家汉子又不见了。那么这声音只能来自于干尸,可是干尸的上下身体都一目了然,没有任何东西,我大着胆子贴着干尸的胸口和大腿各听了一次,然后朝望着我等待答案的其他人摇了摇头。
高超侧着耳朵皱着眉,听声辩位是特种兵野外作战的基本技能,果然,他没有让我们失望。他的头试探性地慢慢靠近了杨楠的背包,然后肯定地看了杨楠一眼。
杨楠快速摘下背包,在里面翻找起来。当她动作停止时,我们知道声源找到了。但是杨楠缓慢拿出它的时候,我们都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小网兜,里面装着刚才让我虚惊一场的那只蜂鸟。此刻它在网兜里不安地震动着翅膀,发出巨大的嗡嗡声。
“奇怪!”杨楠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剥夺了它的自由,还不许它反抗几下?”小莹好像比杨楠还感到奇怪,她是在奇怪杨楠的反应。
“蜂鸟生性温和,或者说有点懦弱,在被抓住后,它会一直安静地呆着,直到你把它放生或者饿死。”我记得以前在科普书上读到过这一点,就顺嘴解释道。
杨楠没有反驳,这证明我说的是对的,如果别人在生物学上的解释有丝毫的漏洞,她是一定不会放过任何纠正的机会的。她静静盯着躁动的蜂鸟。突然做了一个举动:她打开了网兜,蜂鸟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立刻扑腾着飞了出来。然后笔直落到了干尸的上半身上。它的动作十分急躁,以至于几乎将身体撞到了干尸的头上,这情形有点像高尔基的一句名言:像饥饿的人扑到了面包上。
蜂鸟伸出了它长长的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喙,从干尸的耳朵插了进去。看到这个动作我浑身一凉,倒吸了一口气。我怀疑这只蜂鸟刚才在我耳朵上的行为其实不是误把我认作了花。果然,它见在耳朵里没有达到目的,便熟练地飞到干尸的鼻子上,从鼻孔处吸食,干尸头颅的内部已经被掏空。所以它又一次一无所获。
蜂鸟飞到了干尸的腹部,那里仅剩两扇肋骨,它在肋骨附近徘徊着飞舞,我想它是在找肚脐。但是干尸整个肚皮都已经没有了。它又飞进了腹腔内部,在内壁上进行地毯式搜索,熟门熟路的样子就像逛自己家的后花园。
这下我明白了为什么本应该在美洲分布的蜂鸟会出现在这里。杨楠在刚发现蜂鸟时解释过,这是所有鸟类中记忆力最好的,没有之一。所以当它们发现一样美食时,便永远不会忘怀,对美食的依赖让他们永远留在了这个区域,并繁衍生息。
“这里的蜂鸟以脑浆和内脏为食。”杨楠说出了大家都想说的结论。
“可这里哪有那么多的人供他们食用,而且活人不会任其吸食吧!”听了小莹的问题,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心里涌出的后怕一浪接着一浪。
“不一定是人,其他动物应该也可以。”张环宇接道。
“而且不一定是活的,死的也可以。我猜它们像秃鹫一样,可以靠腐尸为生。”我说完自己都感到恶心。
“如果是活的动物被他们吸食,那也太痛苦了吧!”张环宇噤着鼻子。
我在脑中构思出这样的画面:有一天早晨,像往常一样你在阳光中醒来,发现耳朵有点痒,你伸手一摸,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在往耳朵里面钻,同时你的耳膜被尖锐的东西刺破,剧烈的疼痛立刻传向你的大脑,然后这个东西开始吸食你的脑浆,一点一点地,你伸手想拔它出来,但是剧烈的疼痛让你四肢抽搐,你只能本能地声嘶力竭地大叫。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大脑以极慢的速度被掏空,如果没人发现,你也许会这样吼叫三天三夜,后半程你的大脑由于组织不全而失去了清醒意识,这让你的智商像个低等动物一样只能感到疼痛,不过这一点就已经够了,撕心裂肺的痛感让你不停地抽动身体,疯狂地哀嚎直至死去。
想到这里,我灵光一闪:“刚才那些所谓阴兵的哭号是不是就因为他们正在承受被蜂鸟吸食的痛苦?”
这个毛骨悚然的假设让所有人都从内心深处被吓住了。
成千上万的人,或者穿着人类袍子的怪物,他们的耳朵,鼻孔,肚脐都被蜂鸟占据,它们的尖尖的长长的嘴从各个地方刺入人们的身体,吸食脑浆内脏,人已经成了行尸走肉,他们在疼痛的驱使下疯狂地奔跑,同时发出耸人的鬼哭狼嚎。这个假设与我们刚才听到的十分吻合。这种场景想想已经足以让人恐惧至极,但是此时大家又都忍不住在脑中勾画。
“不可能。”小莹打破了大家魔咒般的思索,“孙占拍到的怪物呈现出的状态很轻松,而且它还有心思观察我们,甚至可能绑架了我们中的一个,说明他们不是处在痛苦之中,也没有发出哀嚎,也没有大家设想的那么多,毕竟只拍到了一个。如果那声音真实他们发出的,那么怪物的数量应该相当巨大,而且成群结对地在迁移。可是照片反应出的显然不是这样。事实上,我已经大略知道了那声音是什么了。”小莹说到这停了下来。我知道她在吊我们的胃口,等我们问。
果然孙占第一个忍不住上当,他躺在地上声音虚弱:“那声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