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大家都在使用胶卷相机,父亲留下的就是柯达牌的胶片机。我回到家里找到父亲出事当天带着的相机,这么多年我一直小心珍藏着父亲的这个遗物。从那天起,就没有人再用过它,里面的胶卷已经十几年了,不知还能不能显影。我驱车跑遍了大半个城市,终于找到了一家可以洗胶卷的地方。我把情况向店主做了说明。店主人表示没有问题,即使有问题他们也有能力修复——这是一家胶卷摄影发烧友开的店。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为避免煎熬。我开始准备探险用的东西。很多装备大家都喜欢用自己的,比如背包,但是很多装备由我负责,比如帐篷。所以我开始紧张地采购,在采购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接到了店主的电话。
相片的成像质量比我想象的好许多。店主解释说由于相机比较优秀,所以胶片只需做一丁点处理。我翻看着这些照片,一开始的大多是父亲和同事们的合影。到后来就是那座无名山的景色,照片的顺序反映的就是我们的足迹,从山脚慢慢到山顶,终于到了那片空地。父亲的摄影技术在我看来是极好的,从取景到用光,都已接近专业水准,但是我无暇顾及这些,我快速浏览到了最后几张,这几张的内容都是山谷,有全景,有特写,基本都是俯拍。可是里面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在离开莺儿家的时候,莺儿的话提醒了我,她说如果有手机就可以拍下来当时场景给我看,这使我想到了父亲的相机里有可能拍到母亲的影像,因为他很可能是在取景器里先看到了母亲,当然,也可能是他看花了眼,把别的东西看成了母亲形象。
看完了最后一张照片,我有点失望地付了款。我把照片弄整齐放到了包里离开了,在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店主喊住了我:“信封!”他晃了晃手里的一个大信封,“用这个装比较好一些,不容易散。”我走了回去。“咦?”他有些奇怪地捏了捏信封,“里面还有一张。”说着他从信封里倒出一张相片递给我,我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还是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张大俯角的照片,由于景里都是树,没有其他的参照物,所以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正常的树林,其实里面的树都是平行于地面的。在树林的不深处,有一个很清晰的影像,一个人双手和双膝撑地(其实不是地,而是一棵很粗的树干)身上穿着的像是一件白色连衣裙。由于这是从景物的正上方拍摄,有点像航拍,因此照到的是她的背部,但是她回过头望向了相机,所以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这显然是一个女人,她的衣着也佐证了这一点。我颤抖地收起了相片,告别了店主。
相机是比人眼客观许多倍的记录设备,它既不会说谎,也不会出现幻觉。所以父亲当时是真的看到了母亲,或者看到了类似母亲的一个人。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关于母亲的任何影像。因而我对这个女子的判断肯定远不如父亲的精确,何况父亲还用肉眼仔细观察过,最后才决定追逐她。
我把家里珍藏的相册翻了出来。在我小时候,为防止我思念母亲,父亲将家里面母亲的所有照片都藏了起来。在我搬家时发现了它们。并将它们整理入册。我将刚洗好的那张照片放在桌上,在它的旁边翻起了影集。母亲年轻时虽然不算漂亮,但是面容清秀,身材修长,很有青春的气息,那个年代的人都结婚很早,这使得婚后的母亲仍像一个现在的高中生般年轻。父亲的摄影技术很好,母亲在他的相机下更显得熠熠生辉。在翻到一张母亲的单独照片时,我停住了。年轻的母亲侧卧在草地上,父亲的机位取得很高,应该是站在了凳子之类的东西上拍摄的。母亲用一只手肘支着地,手托着头,没有正好望着镜头,而是向远方看去,清秀的脸庞在阳光的沐浴下显得格外白皙。再看母亲的衣着,是当时比较流行的白色连衣裙。这虽然是一张生活照,但是意境十分唯美。父亲对这张照片一定印象深刻。我把那张刚洗出来的照片拿在手上,与影集中的这张进行对比:都是俯拍,都不是站立,都是回头,都是白色连衣裙。都是白皙的脸庞,而且轮廓越看越一样,两个人确实惊人的相似,难怪父亲会认定。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父亲在拍最后一张照片时,突然收起相机,向山谷里面望去,过了一会才动身下去。这说明父亲做了充足的观察,在基本确认是母亲之后才行动,当然,也不排除父亲没有看得十分清楚,只是想下去一探究竟的可能。但不管怎么说,这张照片又给整个事件增添了一丝诡异,就算那名女子与母亲豪不相干,那么她在山谷里面做什么呢?况且当天并没有听村民提起有人下去过。
我用手机翻拍了这张照片。然后把它夹回在相册里。
三天之后,我们一行七人驱车奔赴目的地。我们仍然将两台车寄存在村里。我先去看望了莺儿一家,告别时,莺儿妈妈塞给了我一个自己缝制的荷包:“挂上,辟邪。”我虽然不信邪,还是谢过她,并且当她的面挂上了荷包。
装备齐全,我们步行前往山谷。山林路上,我向几人详细介绍了情况。六人听了都兴奋异常,只有杨楠一个人不以为然:“没有什么神秘的,这就是一起最普通的坠崖事件,其他看似诡异的线索都是巧合而已。”杨楠由于身材高大,步子也大,所以走在了第二位。我们只能听见她平静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表情。走在最前面的高超负责开路,听了杨楠的话他回过头来:“那你怎么解释他徐叔叔身上的斧头还有他的癫狂状态?”高超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气喘,不愧是军迷,有着军人的体魄,这次出发他穿了一身酷毙了的迷彩,更衬出他的飒爽。
“可能是被林中什么动物吓到了,树林中有很多长相怪异而又行动敏捷的动物,当他们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时,如果你没有心理准备,任凭你胆子再大都会被吓得小便失禁。斧头有可能是慌乱中自己砍的。”杨楠这个生物学博士三句话不离本行,搬出生物专业知识来辩论。我仔细一想,确实有这种可能,徐叔叔的斧头砍在左肩,如果右手挥舞斧头用力过猛而又没有砍到目标,的确很容易轮回来砍到左肩。
“哈哈哈!”高超不以为然地大笑了起来,中气十足。
我们跟在后面的人想插嘴但是已经没有余力了,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他们俩。
“相信我,把这当成是一次普通的野游,而不是什么猎奇探秘之行,否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杨楠的话语充满理智。
“你可真够客观的,真不愧是第三类人。”张环宇挖苦道,此行这个发明爱好者带的设备最多,据他自己说很多都是高科技设备,而且很多都是自己制作的,不过上山前他硬是往我们其他的人的背包里各塞了一些不知什么用途的东西,以减轻自己的负担,即使是这样,他现在还是背了两个登山包,胸前一个,背后一个。
我们都听懂了他的嘲笑,无声地笑着。只有孙占气喘吁吁地问:“什么是第三类人?”
大家仍是笑,没人搭话。
杨楠有点自嘲地回答:“世上一共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
孙占恍然大悟,裂开大嘴笑了起来,他的嘴本来就大,再加上那双小眼睛的衬托,就显得更大,所以他有一个绰号叫孙大嘴。此时一笑,简直可以用巨大来形容。我甚至觉得他胸前挂着的单反相机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塞到他的嘴里。
“孙大嘴,别光顾着笑,照看一下你后面的人。”我回头说道。
孙占的后面只有一个人,就是朱浩莹,由于受丰满的身材拖累,她的行动十分吃力,在手里登山杖的帮助下,还是步履蹒跚。
大部队行动就是不灵活,几乎用了三个小时,我们才走到那片山坡。
我们将在这里稍作休整,然后下入山谷。
像以往的每次一样,杨楠开始给我们讲解注意事项:所有人必须用面纱将整个头部包起来,一点缝隙也不能有。以免有毒蚊虫的叮咬。在炎热夏季的树林中,最可怕的就是蜱虫,俗称草扒子。这种小虫子比苍蝇还小,可以钻入皮肤吸血,而人却毫无感觉。如果你发现了它,千万不要硬拔,否则它的身体会和头部脱离,头部会留在皮肤里,这样就麻烦了。最要命的是碰到有毒的蜱虫,被这种蜱虫叮上一口,轻者痴呆,重者死亡。此外还需特别注意防蛇。此行高超穿的是非常专业的丛林专用迷彩,防潮防虫防蛇,防划防雨防燃。蟒蛇也未必奈他何。我们六人的衣装也算比较先进的,可以将身体整个包覆进来,包括手臂和手。特制的布料能防止锐器的轻微划刺,包括蛇牙的攻击。
“如果遇到大型食肉动物,比如狼或者熊,当然这种可能不大,”杨楠继续讲解,不过到这笑了一下,我明白她是笑话我们对此行危险的过高评估,“那么要尽量避免与其直视,然后伺机偷偷逃跑。这样……”
“这样就可以将死亡时间推迟一分钟。”高超打断了杨楠,大伙都笑了。
杨楠扭过头,示威地看着高超:“你有更好的办法?”
“徒手搏斗,除了老虎,狮子和熊,其他都不是我的对手,如果可以用刀的话,”说着他从腿部抽出一把三四十厘米长的尖刀:“所有动物都不在话下。”
“那我们怎么办?你还有多余的刀没有,分给我们一些。”说话的是一路沉默的姜文汉,这个无线电专家是我们七人中唯一一个戴眼镜的,他的文弱形象与其绰号“汉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此时他正大劈着双腿坐在地上,擦着被汗水打湿的眼镜。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实际上他是认真的,这个人在除了无线电的其他所有领域里都是弱智,说话也经常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几乎在汉子话音结束的同时,高超的刀出手了,谁也没有看清楚刀的轨迹,只听见“嚓”的一声,刀尖正插入汉子两腿之间的土地中,离汉子的命根只有一指的距离。
汉子由于低着头擦眼镜,所以他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突然看到刀插在面前,他吓得浑身抖了一下。然后他戴上眼镜,慢慢抬起头望着高超。
高超也盯着他:“我只带了一把刀,但是足以保护我们七个人。如果你愿意,这把刀交给你。我还有其他武器。”
汉子右手握住刀柄,费力地将刀拔了出来,起身递给高超:“还是在你的手里发挥的作用大些。”
“抬头。”杨楠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从汉子和高超身上拉回了,她已经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喷雾罐。
杨楠的个子一米八,我真得抬起头看着她,她朝我的面罩喷了一下。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我张不开眼。
“驱虫剂。”她解释道。
等我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喷到最后一个人了。所有人里面只有高超身高明显超过了一米八,他不用抬头就可以与杨楠对视。
在杨楠喷雾时,高超没有闭眼睛,甚至眨也没有眨一下,他死死盯着杨楠的眼睛:“我发现我们很般配,从身高就可以看出来。”
“是么?”杨楠头也没回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