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双掌合什,双目直视.
眼前剑光洒落,迅捷如风,亮如闪电.
中原武林还有如此的剑术高手...
“十招,十招内我若不能杀你,从此再不入中原半步.“
口中喃喃念着佛经,身体周遭散发无名的气劲,对手的剑递到身畔,便如遇着看不见的阻力一般,再不能挥洒自如.
胡不归抢攻,可对方忽然变成一片落叶,毫不受力,自己的招式,全部落空.
十招转瞬即过.
“我伤不了你,你也伤不得我.你不得再入中原,十年后,我会去域外找你.“
对手说完这番话,飘然而去.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分>
这一记过于轻柔,伊帆挨打,却笑了.雨点儿看见伊帆笑,更是生气,又打了一记.只不过这一记仍是轻得毫无知觉.伊帆知道不可再笑,低头道:“我冒犯了姑娘,姑娘要是还不解气,可以再打.“
雨点儿又打了两下.转头跑出屋去了.伊帆心道:“她虽是不舍得真动手,但却是真生气了.“
想到自己竟如此轻浮,得罪了她,不免自怨自艾.胡思乱想一阵.“师父常说的登徒浪子,想不到我也做了一遭.“
在屋中左等右等,眼看天都快黑了,也不见雨点儿回转来.伊帆有些心焦,走出屋外查看,走到屋后时,却见她坐在塘边石上,望着水面出神.
伊帆见她安然无事,心中欣慰.上前道:“刚才孟浪,对不住了.“
雨点儿不应.伊帆就楞楞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站了一会,雨点儿转过脸来看了伊帆一眼,又扭转头去.伊帆见她眼中红红,似乎刚有哭过,心里也有些难受.痴痴想道:“方才她答应我陪她,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这样一想,心中就很有些郁闷之情.原来他自幼因为长相凶恶,常常被人排挤.就连同门学琴的师兄弟们,也都对他敬而远之.长成之后,虽少男多情,但从不敢多想什么.方才以为自己得到美人垂青,原来竟是误会一场.
想到这里,胸中愤慨难平.当下不管不顾,大声说道:“是我错了,姑娘打也打了.在下这就告辞!“话未说完,自己转身就走.
回到屋内,将身上青衫脱了,叠起了放在床上.又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真要走出屋门时,脚下似有千钧之重.黯然站着半晌,莫名就想要哭泣.自己伸手在脸上扭了一把,用力甚大,他倒不管这疼痛,心中只道:“男子汉要痛便痛,哭个什么?“
话虽是如此,脸上却火烧火燎地.忍不住伸手往脸上揉搓.
“你的话,是随便说说的么?“伊帆闻声一看,雨点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边.
伊帆道:“在下无面目留在这里,请姑娘不要阻拦.“雨点儿背对着门外,脸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情.只隐约之中,见她双肩微微耸动.一会,听她道:“我问你,你的话是不是真的?“
语声甚是平和,如同初相见那般平淡如水.伊帆一时省不起自己说过什么话,如今气满胸臆,哪管得了许多.板着脸就是不说话.他原本样貌凶恶,生气的模样更是吓人.
“你说要送我一面镜子,还说要陪我抚琴,现在你说要走,到底哪句是真的?“
伊帆闻言,不能回答,垂下头去.耳边听雨点儿轻声道:“爹爹他...“伊帆这回听得真切,雨点儿是在说爹爹他三字.正要问,雨点儿转口道:“燕大哥回来前,你不能走.“
“燕大哥是你什么人?“伊帆问.雨点儿不答,上来扯住他衣角,将他带到床边,指了指青衫道:“天黑了要冷.“
说完拿起青衫,披在伊帆身上.而后到琴边坐下,一边拨弄琴弦,一边缓缓道:“燕大哥说了,见着生人,都不能让他走了.“伊帆听她口气虽然平缓,但想自己刚才鲁莽之举,若那燕大哥回来知道了,自己岂不是有些凶险?
还有,她方才还说爹爹...
一念及此,更是想尽速离去.只听雨点儿又缓缓道:“燕大哥回来,知道我学会了如此多的琴曲,必定很是开心的呢.“说着,抬起头来,怔怔看着窗外.伊帆心想:“原来她坐在门边,并不是看雨,而是等她的燕大哥回来.“
想到这些,伊帆心内酸酸的,滋味很不好受.眼前雨点儿痴痴的神情更让伊帆断定自己只是过客而已.从昨天以来种种相处,竟似是一场梦.
呆立良久,伊帆心道:“我既做了错事,逃了去不是大丈夫所为.那个燕大哥回来后,要打要杀,悉听他便.“遂硬了心肠在屋内重又坐下.雨点儿在那不停随意拨弄琴弦,伊帆在屋内愁思百结,席地呆坐.
不一会天真的全黑了.雨点儿“哎呀“了一声,跳起身来,点着了灯.然后在屋内忙里忙外,一通走动.经过伊帆身边时,轻跳而过.伊帆只道她在回避自己,心内更不好受.一会屋内又弥漫着香味,雨点儿将煮好的食物盛了,用脚尖轻推至伊帆身畔.
伊帆看她用脚,心里生气,猛地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到门边.身后只听雨点儿叫道:“你做了错事,还要怪我么?“语声哽咽,似是哭了.伊帆咬紧牙关,只听身后雨点儿呜呜咽咽,心里头便像有无数刀子在划动一般.
未几,伊帆自己也哭了.眼泪流下的时候,屋外头如此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
小两口晚上都没吃饭,一夜无语.
天又亮了.伊帆醒来的时候,见雨点儿还躺在床上.静悄么爬到床边引颈张望,只见她撇着嘴,双目紧闭.伊帆知她醒了,想起昨夜的事情,有些好笑,又有点心疼.
还有肚子也有些饿了,伊帆省起昨夜斗气没有吃饭,钵内的食物还好好地放在原地.就上前拿起来想要吃.谁知雨点儿听到声响,跳起来走到跟前,夺过钵,走到屋外将食物一古脑全都倒了.伊帆楞了一下,不免又是生气.
雨点儿洗干净了钵,进了屋,走到伊帆跟前微蹲着坐下,摊开一只手掌,伸了过来.掌中有十余件薄薄的竹笋片.伊帆想到她当日喂自己吃笋片时的情境,心情登时愉悦了起来.这时雨点儿没有一丝要喂他的意思,伊帆就自己取了往嘴里送.
吃了几片之后,他看见雨点儿一直闭着眼,就在拿时故意碰了一下她的手心.雨点儿涨红脸,看不出她有生气的样子.伊帆一边吃一边心想:“她的脾性,就与孩童一般无异.昨夜我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先是孟浪无礼,后来竟与她一般见识.“
回思初见以来,雨点儿对自己真是不差,就有些惭愧之情.说道:“你也吃些吧.“雨点儿摇摇头.眼睛还是闭着.伊帆料劝她不得,便将她掌中笋片一下全拿了,塞入嘴中.雨点儿这才睁开眼,轻快地一起身,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就又拿了竹篮,有些兴冲冲地出门去了.
回来的时候她竟捉了几条蛇,有灰有黑还有花花绿绿的,把伊帆吓得不轻.雨点儿朝他吐了吐舌头,笑他胆怯.她在屋外头料理那几条可怜的长虫,伊帆全程背对,瞧也不敢瞧.过一会她拍拍伊帆的肩,道:“一会咱们吃蛇粥.“
伊帆闭了眼苦笑.只听雨点儿笑了声:“谁叫你欺负我.“就又到几前抚琴去了.伊帆心道:“为今之计,只有教她琴曲,讨她欢心.不然她又要吓我.“想到这,伊帆立刻上前,作势要教.雨点儿稍稍挪开一些,两人又挨肩而坐.
雨点儿道:“你以后可不能再轻薄我了.“伊帆奋力点头.雨点儿笑笑,开始抚琴.伊帆听她翻来覆去都是练习自己教她的琴曲,无心无妄从未弹过,大感奇怪.于是指了指几上的琴谱,雨点儿却摇头道:“弹这个肚子不舒服.“伊帆不明就里,也没有追问.
一会钵内溢出香气来.雨点儿过去瞧了瞧,道:“好啦.“伊帆正色道:“这个我不敢吃.“雨点儿“噗嗤“一声笑道:“蛇我早放跑了,这是田鸡粥.“
伊帆不信,上去看看钵内,确实不像是蛇.雨点儿又道:“我没骗你.“拿竹碗盛了,递将过来.伊帆壮着胆喝了一口,味道清甜.便不再疑有它.
喝完粥后,雨点儿又要出门.伊帆问:“这是要去哪呢?“雨点儿道:“已经过了一天多了,燕大哥还没来,我到竹林外等等看.“伊帆听了,心里又是泛酸.待看到雨点儿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他便又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有郁闷难平之感.
心道:“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似我这等獐头鼠目,狼形狈相,又无魏王之才,即便得遇佳人,又有何德何能,可以双宿双飞?她与她的燕大哥,才是才子壁人,天生一对.“愈想愈是郁闷难平.不自觉间手按琴弦,又抚一曲<凤求凰>.
曲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琴代语兮,聊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傍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边弹边咏,不知不觉间,泪湿衣襟.正要举袖拭泪,低头看见门边一袭衣角,抬头一看,不是雨点儿是谁?伊帆正要分解,雨点儿轻飘飘走到床边坐下,道:
“我知道啦.“
伊帆羞惭无地.只道雨点儿与她燕大哥是一对,自己弹此一曲,还被看破,真要羞死个人.雨点儿坐床上手捻衣角,伊帆坐地上只顾低头,又是一阵无语.过一阵子雨点儿又到几前抚琴,听她弹奏的,就是刚才伊帆所弹的<凤求凰>.琴声弹一会,停一会,许久才弹毕.原来她方才听了一遍,竟就全记住了,伊帆羞愧之余,不免也有些咋舌.
随后她后复弹一遍,口中喃喃念诵.这一次琴音连绵,一气呵成.不过听其曲声,中正光明,并无忸怩羞涩.伊帆心道:“她心里干净,自然就没有我这样的怨艾了.“又想到她终日在屋内等着爱人,寂寞之情无以慰解,就静静等她弹完后,自己也开始弹奏起来.
这一曲弹的是<长相思>.说的是女子思念未归的爱人,可说是雨点儿此时此刻的写照.有词曰: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其词情深一往,闻者动容.曲毕,一边静听的雨点儿招手道:“这个我也要学.“伊帆看她笑意盈盈,心内又酸.却不曾想,<凤求凰>她听一遍就会了,<长相思>比之还短且韵律更易,还用他教不成?
小两口并肩挨坐,耳鬓厮磨.伊帆要手把手的教,雨点儿没有拒绝.手握伊人柔荑,鼻中闻得她阵阵体香,伊帆心道:“便被她燕大哥打死,也值得了.“
这一日二人在琴边柔情蜜意,你侬我侬.晚间各自睡下,相安无事.第二日起来,又在琴边厮守.伊帆新教了一曲,雨点儿正练习之际,忽然屋外一个声音道:
“小宫主琴艺精进,可喜可贺.“
其声清朗平和,略无起伏.雨点儿听见,喜形于色.叫道:“是燕大哥回来了!“旋即起身,跑到门边张望.伊帆怏怏不乐,也到窗边往外看.
只见竹屋外丈余处,一个青衣人卓然挺立.其人衣衫与伊帆身上所穿别无二致,但身形颀长,远望之如竹如鹤.隔得远了面目瞧不太清,想他飘飘出尘,风度若此,也差不到哪里.
雨点儿咬了嘴唇,对屋外青衣人道:“燕大哥,你迟了两天才回呢.“屋外的燕大哥答道:“小宫主恕罪.路上偶有耽搁,因此来迟.“雨点儿又问:“那,你没事么?“燕大哥答:“无妨,都是些宵小之辈,奈何我不得.“
两人一问一答,看神情语声,十分亲近.伊帆心中不快,也没得发作之处,索性不再张望.一会又听雨点儿道:“你答应我的东西,都带来了么?“隔了一阵,才听那燕大哥沉声道:“下次罢.此处已经不能久留,请小宫主尽速收拾,可要可不要之物,都不要带了.“
雨点儿听了,转头看了伊帆一眼.也隔了一阵才道:“现在就要走么?“屋外燕大哥答道:“是.“雨点儿又问:“一些也耽搁不得?“燕大哥又答了一声是.雨点儿转过身来,看向伊帆.
小两口相对无语,屋内静悄悄地毫无声息.一会,雨点儿走到屋角,打开箱子,取出一件斗蓬,披在身上.又取出一顶斗笠来,要戴在头上时,被发环阻碍,试了几回,都戴不安稳.她到床上坐下,拆解头上的发环.
伊帆见她有些吃力,便也走到床边.雨点儿侧转身,伊帆握住她头发,帮忙拆解.一边拆着,雨点儿叹口气道:“伊公子,我这就要走啦.“语声幽怨.伊帆心里沉重,没有答话.一会发环解开,雨点儿拿丝线绑定,戴上斗笠,面纱垂落,便再看不到她的面目.
雨点儿道:“你伸出手来.“伊帆伸出一只手,雨点儿将他另一只手也拿起,在他掌内写划.左掌写了个伊字,右掌写了个帆字.面纱之内,她双目晶亮.
“你的名字,我记在心里了.从此山高路远,可不要忘记了雨点儿.“
伊帆闻言,泪如雨下.脱口道:“不如我也跟了去.咱们...“雨点儿先是摇摇头,然后揭开面纱,但见她满面泪痕.
“自幼时我便东躲西藏,居无定所.其中有无数次危难,生死都在一线之间.公子雅士高量,惟求公子此去平安,雨点儿心愿已足.“
顿了一顿,雨点儿又道:“我去之后,你要屏心静气,莫要被燕大哥发现了.“说完,她放下面纱,走到几前,拿了伊帆带来的破琴,抱在怀里.转身往门外走去.伊帆想要说什么,却张口无言.眼睁睁看着她走出竹屋,想到以后两人万难相见,心如刀割.
谁知雨点儿刚出竹屋,就有一道青影掠进屋内.伊帆未及反应,便觉得脖颈间一紧,身子腾空,直往屋外冲去.直直地飞出去五六丈之遥,撞倒了数根青竹之后,伊帆身子才沿着竹杆滑溜而下.刚落在地上,胸上就多了一只脚,重重踩在身上.耳边听得雨点儿尖声叫道:
“莫要伤他!“
伊帆只觉胸间疼痛难忍,骨头都似断了.他赶紧默念无心无妄曲谱,腹中暖流升起,走遍全身,疼痛便消解了许多.定睛看时,只见燕青衣当前而立,一张脸长而瘦削,细眉直飞入鬃,双目神采飒然.此刻他面色不善,咬牙切齿,就像要杀了自己一般.
雨点儿跑来,却没太近,.只在丈余处站了,指着伊帆道:“你要是伤他,我便不跟你走了.“她说这句时语气决绝,燕青衣哼了一声,松开脚,一把将伊帆高高提了起来.伊帆此时正在默念曲谱之中,眼见燕青衣一只大手伸来,所有动作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他手上的纹络,也纤毫毕现.只是虽然如此,他身子却全无反应,眼睁睁被抓个正着.
燕青衣将伊帆高高举起,看见他形貌模样,轻笑一声:“这般猥琐之人,小宫主为何藏他在屋内?“雨点儿答道:“他会琴曲,教了我些.“燕青衣霍然回首,问:“那为何到此时,你还要护着他?“
雨点儿道:“他又没伤着我,你为何要伤他?“燕青衣呵呵一笑,冷冷道:“焉知他不是为宝而来?我这些年各处拿了许多宝贝,武林中觊觎之人,数不胜数.“雨点儿道:“我若是无事,那些个物事,没了也就没了.“
燕青衣一怔,将手缓缓放下.突然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作势要打.雨点儿此时道:“你要是伤了他,就不要怪我了.“燕青衣转过头,看见雨点儿手里拿了小刀,指在自己喉间.燕青衣又哼了一声,道:“小宫主有命,燕某岂敢不从!“
说毕,将伊帆一把抛下.伊帆掉落地上,虽有些疼痛,但真气一转,便知身体并无大碍.燕青衣大步走开,雨点儿这才靠近,蹲下细细查看伊帆,柔声问:“公子没事罢?“
隔着面纱,也能看见她关怀之情.伊帆点点头道:“我没事.谢...“话没说完,雨点儿嗯了一声,似是笑了一声:“我这就走啦.“
笑声如泣如诉,伊帆眼见她与燕青衣一前一后,渐渐走远.想要挣扎爬起,虽然身上真气流转,但肌肉疼痛,一时之间,就是无能为力.好一会才站起身来,沿小径追了出去,眼前一条小溪流淌,早不见了雨点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