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校长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说：“上面的方法是针对年代特别久远的化石和矿物的，但是针对近现代的一些物品，当然我说的近现代是指考古学上的近现代，我们一般采用的是碳十四同位素测年法，以现在的技术水平，用质谱仪很快就能出测定结果。郭教授和我，就是用的质谱仪。”
“结果呢？”墨迟问。
“为了让你们对结果有更深层的概念，我先解释一下碳十四同位素测年法。正常情况下，碳原子共有六个质子和六个中子，称为碳十二，是一种很稳定的结构。但是碳还存在另一种同位素，拥有六个质子和八个中子，即碳十四。碳十四是一种不稳定的结构，会自然衰变为氮十四。
“通常，自然环境中的碳十四和碳十二的比例是一定的，而不断通过新陈代谢作用与自然环境进行物质交流的生物，在它们的存活期间这个比例也与自然环境中相同。一旦生物死去，不会衰变的碳十二的含量依然稳定，碳十四却因为只衰变不摄入而不断减少，故而其遗骸内的这一比例便会随时间不断变小。通过对这一比例的测定，结合碳十四的半衰期，就可以测量出生物残骸的大致年限。
“作为某个生物的一部分，这块木头本应适用碳十四同位素测年法的。”
说到这里，何校长从兜里掏出木佛塞到墨迟手中。墨迟碰到他的手，感觉像碰到一块冰。
“对了，这东西，哪里来的，你从哪里弄来的？”何校长问，语气有点激动。
墨迟感觉情况不对劲，说谎道：“某个景区买的，好些年了，早忘了。”
“忘了？可惜了，可惜了。”他语气有点颓然，可是才一会儿，他又激动起来，一边后退一边用发抖的右手指向三人，“你们猜，你们猜，这块木头的检测结果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亢奋。
“没有，压根没有，这块木头里完全没检测到碳十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里面的碳十四全都衰变完了，意味着这东西至少是五万年前的东西，你们信吗，你们信吗？哈哈哈，哈哈哈……”
木佛像一块烙铁似的灼伤了墨迟，“噗”的一声掉到地上。
“哈哈哈，我早该想到了，几年前法国的本纳德博士和新西兰的托马斯教授给我看那些东西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了。假的，假的，都他妈是假的，全是假的！”何校长疯子一般狂笑着退到墙角，蹲了下来。起初这声音很响亮，仓库里都能听到回声，这让笑声显得更加诡异了几分。慢慢的，笑声弱了下来，最后竟变成了轻微的呜咽，“假的，假的，全是假的，这么多年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全是浪费时间，浪费时间……”
李强去墙角处查看何校长的精神状态，确认他只是一时激动，并没有真正疯掉。
墨迟捡起地上的木佛，接触到那块超过五万年的木头的瞬间，突然想到了郝精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块木头的年龄当然不可能超过五万年，而是郝精彩令它里面的碳十四在瞬间完成了衰变过程。
但是，这可能吗？
周围的空气似乎沉重起来，墨迟感觉额头上有冷汗沁出。
“怎么了？”邱雪有点担心地问。
“哦，没，没什么。”
他们在仓库中静静等了十分钟，何校长过激的情绪才平复过来。走出建筑，再次见到阳光，墨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分别的时候，何校长突然又转过身来，抓住墨迟的手：“年轻人，不要再去追那个答案了，糊涂地过一辈子，挺好的。”
墨迟没有看清他的眼神，却发现他肩背更驼了，步履也蹒跚了不少，看着好像老了十岁。而他们见面才不过一个多小时。
附近一栋教学楼里的下课铃声响了，一群群学生从里面涌出来，声势浩荡地从他们身旁经过。墨迟问沉思中的李强：“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李强走在他们前面，点了一支烟，袅袅的烟雾升腾到他头顶，被一阵夏风吹得一干二净。
“墨迟，我不希望你们卷入这件事里。”
“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这件事我原本知道的比你们多不了太多。但是现在，我已经大体明白了。听何校长的劝，不要再去追那个答案了，那个答案是你们承受不了的。”李强转过身来，吐出一口烟，“我可以利用我的职权，帮你们弄一个全新的身份，包括你们的家人，你们完全有机会和这件事割离开来。”
“可是，就这么放过他们吗？他们绑架我，追杀我，他们……”
“邱雪姑娘，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压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难道你知道？”
“八九不离十了。他们不是你们能对付的，甚至不是特安局能对付的。”李强把吸剩的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打开了车门，“我该走了，新身份的事儿，很快就能给你们办理完。我说的这些话，希望你们再好好想想。”
两人待在车里，像断电的收音机一样静默了很久。作为文科生的邱雪只找到一些浮光掠影的线索，越是思索脑子越乱，她干脆放弃了，转而问墨迟，“你有哪些发现？”
墨迟开动了车子，他需要动起来，仿佛一静下来整个世界就会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一样。
“如果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其实我也相信何校长不可能在说谎，包括郭教授——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造假。”
“谁？”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郝精彩他们？”
“也有可能是那些追捕我们的人，他们都有那种金属环。郝精彩能造假，他们肯定也能。”
“如果郝精彩要对你的木佛的年代造假，那她就应该想办法让其中的所有碳十四在短时间内衰变为氮十四。可是，这有可能吗？”
“据我所知，地球人还没有什么技术能缩短元素的半衰期。否则，核废料的处理就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了。”
邱雪想刻意避开墨迟话语里的言外之意，不过墨菲定律发挥了作用，她避无可避地回忆起了墨迟对郝精彩他们说的那句玩笑话：这么看来，你们其他几位应该是火星人吧？
怪异的金属环武器，悬浮的木佛，加速元素的衰变，还有突然发狂的何校长，明显有所隐瞒的李强，这一件件诡异的事情无一不在指往同一个方向：外星人。
以前在电影或小说中看到这个词，邱雪总是有一种嘲笑导演或作者老套的冲动，而今身临其境却丝毫也笑不起来。
毕竟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外星人，难道是有什么伪装术？就算他们真的是外星人，他们在地球上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假化石呢？
她几乎是一股脑的把这些问题抛了出来，不过她也知道，墨迟能给出解答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又或者，与其说她是在提问，倒不如说是在发泄。有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摆在她面前：一群看上去不是地球人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她的命。任谁面对这种情况，心里都不会好受。
果然如她所料，墨迟没能给出答案，他只是问她对何校长以及李强的劝告作何想法。
“高二的时候，有一天晚自习回家，经过那条必经的小巷时，有两个小流氓把我一前一后堵住了。那个地方人很少，不过偶尔还是有人从巷口路过。我拼命呼救，有两个男生发现了，但是看到那两个小流氓，都头也不回溜了。然后我心一横，在地上找了一块石头，其中一个冲上来，我给了他一下，那一下很重，他脑袋直接开了瓢。他料想我肯定也被自己吓坏了，没一会儿忍痛又冲了上来，结果我第二次下手更狠，他用手臂去挡，我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另外一个直接吓傻了，扔下同伴就跑。从那以后我知道了，当你面对魔鬼，忍气吞声就是为虎作伥，袖手旁观便是助纣为虐。与其奢望别人保护自己，不如直接让敌人付出代价！”
墨迟看着她，像看到陌生人。不过，他还是善意提醒道：“我们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
“对，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邱雪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然而没多久，那神采又恢复了，“但是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嗯，会有的。”墨迟重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