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不算远,半小时车程就到了。邱雪原本不打算跟进这森寒的地方来,然而独自在外面待了不到十秒钟,她还是冲了进来,双手抱着墨迟的右臂跟在后面,就像溺水者死死拽住一只游泳圈。
原本面无表情的李强向他投来别有深意的一笑。墨迟只感觉有无数只隐秘的手朝他后背静悄悄伸来,一点其他想法都不敢有,李强的笑容他自然没读懂。
“我们到了,张医生!”
“啊,你好,挺快啊!”张医生从操作台边抬起头,扬起一双血淋淋的手朝他们打招呼。
听到招呼声,邱雪第一反应是看过去,墨迟赶紧侧转身,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别看”
“啊,不好意思!”张医生抱歉地笑了笑,用白布盖住操作台上的尸体,洗了洗手套上的血渍,向他们走了过来。
邱雪像听到魔鬼的脚步一样,拽着墨迟就往后退,发现拽不动,干脆把脸埋进他的后背。她在心里不断骂自己:活该,活该,人家都说了你不用来,你偏要跟来!
“第一次都这样。”张医生又笑笑,将他们带到一面墙边,对了一下编号,拉出一具尸体。
“不对!”他用什么东西擦了擦眼镜上的水雾,又对着编号找了一会儿,拉出另一具,扬起白布的一角,“是他了。”
李强对墨迟做了个“请”的手势,墨迟暗暗吞了一口唾沫:“真有必要?”
张医生原打算将遮尸布一把掀开,看这情况还是忍住了,摸索着掀开一个角落:“没事,看不到脸,只有右胸,跟冻猪肉没啥差别。”
墨迟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往前走,发现邱雪死拽着他。他轻轻拍了她一下,她先是一激灵,之后才反应过来,跟着墨迟一块儿往前挪。
张医生没骗他,整体看着确实跟冻猪肉没啥差别,右胸上那一处淤青仍隐约看得出鞋印。
“真是你踹的?”张医生问。
墨迟感觉这提问有陷阱,反问他:“这不是致命伤吧?”
一旁的李强立马听出了他的意思:“放心吧老同学,这一脚跟他的死因几乎没有关系,张医生只是尽一个法医应尽的职责。再说,你那算是正当防卫。”
墨迟这才点点头:“是我踹的。”
张医生指着他的脚下:“就用这双鞋?”
“就这双鞋。”
张医生蹲下来查看一番,似乎不太满意地摇摇头,又捏了捏墨迟的小腿,这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凉意。
“能再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张医生问。
“就是……就是两绑匪把我围在中间,他们向我动手,我反击,先是划伤了他一只手,然后又踹了一脚。那一脚,挺狠的……”
“有多狠?”
“踹出去……得有四五米吧……”
张医生不知何时已经拿着纸笔在记了,这会儿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你练过?”
“武术吗?没有,但是练过一些器械,也经常户外运动。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事。人遇到危险,有时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说着他将尸体罩住,重新推了进去,向李强点点头,又回到操作台继续刚才的事情。
三人向外走了很远,一直一声不吭的邱雪突然停下,以充满同情的语气问:“张医生,你一个人,不怕吗?”
张医生愣了一下,看着她,说了句满含哲理的话:“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活人才可怕,这些人都是被活人杀死的。”
走出那地方,室外燥热的空气立马包裹住他们,墨迟和邱雪却感到如沐春风一般。三人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李强问:“你们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要问的自然很多,不过李强是否知道,以及是否能回答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墨迟还是仔细回忆着,他想起了一个细节,昏迷之前仿佛听到那伙人叫邱雪“叛徒”,但他不敢肯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不过下一秒,邱雪帮他将这个细节说了出来。
“叛徒?”
李强撑着下巴,咂摸着,眼神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墨迟。墨迟心里发毛,问他:“怎么啦?”
“哦,我在想,那个叛徒到底指谁?”
“你的意思是……”墨迟瞪大了眼睛,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我什么也没说。”
之后他们在一个路口分开。尽管李强展示的一切都表明他确实身份特殊,但多年未见,墨迟还是对他的身份存疑。李强的身影走远后,他拨通了110的电话:
“您好,有人拦住我要查我身份证,可是对方并不是警察。”墨迟说。
一个女声回复他:“先生,那您可以拒绝。”
“但是他给我出示了一份证件,证件上的机构名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特殊安全局’,证件编号是13880,我看证件还挺正规的。”
“您稍等,我帮您核实一下。”
这一等就是五分钟,墨迟准备失望地撂下电话时,那边才给了个看似矛盾的回复:“先生,没有核实到该机构,但是这位工作人员有权发起类似调查,烦请您配合出示身份证件。”
夜已深,墨迟送邱雪回家。她的情绪依旧低落,两人一路无话。车奔跑在三环路上,这寸土寸金的商务区,住宅楼少的可怜。不时有些低矮的建筑出现,基本都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办公楼。它们像卑微的陪衬,资本稍微雄厚点的企业,都会毫不留情地搬离它们、鄙夷它们。它们拱卫的是一座座现代化的新办公楼。这些拔地而起的高楼竞赛似的,都一个劲要往穹顶上钻。尽管地上星河灿烂,天空此时却被一层厚厚的浓云遮住,暗得看不到一丝光芒。
车堵在主路上,墨迟瞥了一眼身旁的邱雪,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说些什么。
事到如今,邱雪对他而言依然是个迷,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被一伙人追袭而且跟所谓的世界安危有关的女孩,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她肯定藏着天大的秘密。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邱雪直勾勾盯着前车的屁股,突然开口问。
墨迟也看着前车,不说话。
邱雪趴下,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没多久,墨迟看到她的双肩在微微耸动,同时听到一阵轻微的呜咽声。
或许她真的只是个普通姑娘呢?
墨迟心烦意乱地坐在驾驶座里,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脑中盘旋。
绑匪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们绑架邱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伙儿人又是谁?
李强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叛徒又是谁?
……
终于,他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开。
“邱雪,老实说,截止目前,我对你是持怀疑态度的。不要怪我多疑,咱们才认识几天,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复杂,我脑子很乱,很多事情我也没有想明白。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也很不好,不过有些事情我现在还是得向你问清楚。不问清楚,我无法帮你分担或解决任何问题。”
身旁的呜咽声小了下来,墨迟就当是默认了。他问道:“案发那天,你为什么要跑去那个偏僻的地方,我看你不可能在那个地方工作吧?”
呜咽声停了下来,邱雪抬起头,脸上两道泪痕把淡妆冲花了:“我说,你信吗?”
墨迟盯着她的眼睛,五彩缤纷的城市灯光映在那双眸中,看着让人觉得楚楚可怜。洁净的瞳仁里面没有任何杂质,像两汪透亮的清泉。
“你说,我信!”
邱雪坐直,擦了擦泪水:“我们老板虽然孙子一般剥削我们,不过背地里其实资助了不少贫困家庭。别看是京郊,但是由于没有耕地,不少人其实活得还不如农民工。我那天去,就是为了看望老板资助的一户人家。”
墨尘咂摸了一会儿,继续问:“第二,你真的就是个普通的姑娘?”
邱雪回:“老娘大学时三千米长跑拿过学校第二,扔铅球市内第三,你觉得老娘是个普通姑娘吗?”
墨迟一时间被噎住,不由自主想起那兜头一脚,胸际似乎又有了沉闷的感觉。他良久才接着问:“除此之外呢?”
“你倒是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三头六臂,有没有邪魔附体?另外,我爸妈也不是什么高官!”
“最后一个问题,那天,那伙人确实朝咱们喊‘叛徒’?”
邱雪双臂交叉在胸前:“对!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喊我,我还纳闷呢。刚才李强那意思,或许不见得一定是我吧?”
墨迟不置可否。借着头顶的后视镜,他偷偷看了一眼邱雪的表情,那火冒三丈的愤慨增加了他的信任感。
后面忽然响起催命般的鸣笛,他才恍然发现交通已经恢复,瓷实的前路逐渐疏通起来。
邱雪住的地方离墨迟不算远,放下她不久,他便推开了自家的门。墨母白天已经回了老家,他拉开冰箱,里面放着一盘辣椒炒肉和一大碗海带排骨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