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又回到了那传说中的北冥之海。在那无尽之地,他乘着鲲鹏遨游在天海之间。碧波万顷,苍穹广阔。可是无论他怎么飞,都再无法飞过重重云霄抵达道域仙都。他驾着鹏鸟一直向上……一直向上……然而除了云雾还是只有云雾……
他想再看一次那虚无缥缈的仙境之地——那里的云鹤,仙山,以及始终围绕着仙乐的白玉京楼!可是无论鹏鸟如何振翅,仿佛没有终点一样永远只有虚空……
怅然间,他又被鹏鸟抖落脊背,像颗流星般坠下云天直直跌入冥海。冥海无边无际,再没有鲲鱼负他出水。阴寒冰冷的海水将他浸没吞噬,海底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拽着他,将他一直沉沦。
他无法呼吸,又不敢呼喊,他双手拼命挣扎同时内心又极度恐惧!他似乎想抓住点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抓不住!深海中除了虚无还是虚无……
海面上的天光一点一点变暗,直至慢慢消失再也不见……
四周终究只剩下黑暗和死寂……
肖遥在上一个梦境早已感受过被白虎搏杀过的死亡恐惧。经历过无数次的梦境轮回,他还是依然会害怕那种感觉。然而这一次,在这漆黑阴冷仿若深渊一样的冥海里,他不光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怖,更让他明白了什么叫空虚!这种空虚极度安静,安静得好像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嗡嗡的耳鸣!这样的安静自己甚至都没有办法开口呼喊,因为一开口就是无穷无尽的海水灌入自己的口鼻。然而这种空虚又是极度的压迫,压迫得自己随时都会将胸腔内的最后一口气吐出!
肖遥知道自己必将又一次死去……
死去也好……
无论是化身白虎口中的血肉,还是这幽暗海底的一具腐骨,这样死去,总要好过永远在这空虚寂静的压迫之中窒息恐惧吧?
这样的恐惧和压抑,哪怕只是多一瞬间也仿佛是永恒……
死吧……
肖遥不再挣扎,嘴角微微释然……
他吐出了肺泡内最后一口气……于是冰冷腥咸的海水便在瞬间就呛入口鼻,灌满了腹腔。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冰冷。就在他即将晕厥或者窒息死去的瞬间,他的胸口隐隐绽放出了橘黄的微光。如果此时肖遥意识清醒,他一定会发现那正是古玉“鸣凰”所散发的淡弱微芒。然而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这点微亮也仅仅只够包裹他一人的小小身子。
“鸣凰”微光包拢着肖遥的身体,逐渐汇聚成一个仿佛橘黄半透明的茧。在这个茧内,所有海水都被蒸发排空。肖遥逐渐感到不再那么寒冷,也不再那么窒息了。就像每年冬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没有恐惧,只有温暖与安详。
肖遥此刻的意识还在一片模糊中,他不知道除了这“鸣凰”微光外,漆黑深邃的冥海内同时还漂浮起了无尽的六彩流萤。他们星星点点,沉沉浮浮地向他聚拢……那些流萤越聚越多,越多越密……最后在“鸣凰茧”外又汇聚成了一个彩色的花蕾。看那花蕾的形状,和他当初打通任督二脉,气海归元形成的“人花骨朵”一模一样。
那日他在南山巅,因借初阳之力感受真炁而不慎走火入魔。误打误撞之下居然强冲八脉“开窍筑基”。幸得有庄子开“八门遁甲”又施展“梦术”相护,最后虽是被“九绝封脉”坏了根基,但八脉终归还是通了“任督”。寻常武者能够打通“任督二脉”,已经算是内家高手了。更何况“三花”之一的人花在气海穴幻化出了骨朵——彩色的骨朵!
彩色骨朵的外形越来越凝实,直至最后完完全全将“鸣凰茧”和肖遥包裹在内。花骨朵慢慢旋转着,带着肖遥向上缓缓托举上浮……上浮……再上浮……直至露出水面……
“孩子,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三天了……”
肖遥睁开眼,看见庄子坐在床前正在给他擦着头上的汗珠。床前的榻桌上点着一炉熏香,味道淡淡的,清气正袅袅地在升腾。他看到师傅身后,大伯庖丁站在一边,脸上充满了关切之色,神态也甚是焦急。肖遥看看庄子,又看看房顶板……前一刻的梦仿佛全没了印象,只是呶了呶嘴轻而无力的问道:“师傅……我们回家了吗?”
庄子放下手中湿巾,为肖遥掖了掖被子,点点头回道:“是的。回家了!”
“阿爹,阿妈呢?”
庖丁听得肖遥问话,拿眼神瞅瞅庄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庄子朝他微微摇头,对肖遥说道:“他们回魏国了。”
“魏国?”肖遥不晓得魏国在哪里,只当是不远的一个地方,又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庄子看着徒弟,眼里满是怜惜,略作思考还是说道:“你安心养病吧,兴许等你身子好一点就回来了。”
“师傅……我们在山顶的时候,我虽然恍恍惚惚的,但是你和那个黑衣人打斗的过程,我都看见了。你们身上都有不一样颜色的光。真的比大伯的亮多了。”
“是嘛?你还看见什么了?”
“我还看见那个黑衣人用黑雾锁了我的气脉。那些黑雾在我经脉里画满了花纹,然后我就感觉特别冷,特别累……师傅,我会不会死啊?”
庄子摸了摸肖遥的头,苦笑着说道:“傻孩子,怎么会呢!有师傅在,师傅一定会治好你的。”
庖丁听闻庄子话语,略微心宽。只当道家宗主总是不会欺人的,肖遥定会无碍。他全不知“九绝封脉”厉害,而庄子也只是强颜安慰罢了。医家“九绝封脉”之术霸道诡异,若无“伏羲九针”,便是庄子他也是无能为力的。庖丁走上前去,蹲在床边宽慰道:“乖孩子,你放心吧。你师父说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肖遥展颜一笑,应声对庄子说道:“嗯,师傅厉害的!你打那个黑衣人用的剑法徒儿都看见了,什么时候师傅能够教我吗?要是那个坏蛋以后再来,徒儿就用师傅的剑法再教训他一顿!”
“那叫‘天人三剑’。等你好了,师傅就教你。”
“‘天人三剑’?只有三剑吗?应该不会很难学吧?”
“是的,只有三剑。肖遥那么聪明,一定能学得会的。”
肖遥不知“天人三剑”其实乃庄子剑道毕生绝学。自创出“天人三剑”以来,庄子都从未出手用过。天、地、人三剑也只有用末尾的“庶人之剑”,在三天前的南山之巅与人对敌过。然而仅是如此一剑,也已经让那神秘黑衣人落荒而逃,甚至连墨家巨子用“墨玉剑”施展出的“守御之术”也是功亏一篑,反而重伤吐血。当世之间或许能敌“天、地”二剑者,也唯有鬼神了吧?
“你安心睡会,师傅和你大伯在外面给你守着。师傅让你大伯炖了肉汤,一会给你盛进来。”
肖遥点点头,他确实很累。自从黑衣人对他奇经八脉做了手脚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不仅浑身无力直冒冷汗,还总是犯困。
庄子见他闭眼睡下,起身领着庖丁走出卧室。
庖丁一到外院就忍不住大声对庄子问道:“为何不对他说实情?肖遥虽小,但总有知道真相的一天的!再说,大牛与弟媳丧葬之事他是独子,怎能不知?”
“噤声!他现下已是如此情况,不宜再受刺激。你喊那么大声是想让他听到,病情加重么?”
“我……唉!”庖丁转念一想确也别无他法,只得揪着头发抱头蹲在门槛上,“都怪我那天来的太晚,可怜我那兄弟弟媳……”
“你且莫悲伤,再与我细说一下当时情况。大牛临终前还有说了什么吗?”
“在我赶来时,弟媳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气息。大牛拽着一块黑布条,想来那定是凶手所留。那时大牛只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了‘黑衣人……魏国……少主……’几句话,可惜没说完便咽气了。”
庄子接过庖丁手中的黑布,咬牙说道:“黑衣人!又是那黑衣人!定是跟随我前来的那个宋国刺客!想来他是追踪到了大牛家里,难怪那日在南山之上他会知道肖遥是我弟子……”
“庄子知道大牛说的‘黑衣人’是谁?”庖丁闻言豁然站起,一把握住庄子手臂道:“你说那人追随你而来,是什么意思?”
“他是宋君偃派来的刺客,为夺古剑‘湛卢’而来!不想是我连累了大牛夫妇。只是不知大牛说的‘魏国’和‘少主’是什么意思……”
两人正在搭话,却听“噗通……”一声,庖丁回头看见肖遥倒在门内,眼泪已是不住下落,缩着身子哽咽着说道:“爹爹,妈妈……呜呜呜……爹爹,妈妈都已经不在了吗?呜呜呜……”原来肖遥睡不着,想着起来找水喝,不想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肖遥虽小,但是早慧开窍,只言片语早已听明白了大概。
庖丁见状上前一把抱起肖遥道:“乖孩子,你怎么起来了?”
“大伯……爹爹妈妈是给黑衣人害死的是吗?”肖遥转头又看向师傅庄子,“师傅!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师傅你告诉我,爹爹妈妈真的已经被黑衣人害死了吗?”
庄子看着庖丁怀里瘦弱的小人儿,不忍说道:“肖遥乖,爹爹妈妈不在了,但是你还有大伯和师傅。大伯和师傅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肖遥本还抱有一丝幻想,只希望自己听错了。可是当师傅真真切切的说出来后,那丝幻想也被击的粉身碎骨。
哽咽的哭声再也忍不住,只能紧握着双手拳头放声嚎啕:“啊……爹爹妈妈……呜呜呜……我要爹爹妈妈……”没哭几声便自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