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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引魂其络(六)

没有了藤蔓的束缚,阿咎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河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然后泅水至其络身边。

其络在水底呼吸被扼制,意识渐渐丧失,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小手将她从水底托了起来,阿咎反手搂着她的肩胛向岸边游来,岸上的小孩伸出手准备好接应。近岸时,阿咎用力将其络托举起,岸上的小孩伸手使劲拉她,终于把她弄上岸。

那些族里的小孩见其络呛水昏迷,哪顾得上还在水里的阿咎,一伙人慌张地抬着其络去找族里的大夫。

阿咎擅水,但岸边淤泥松软滑腻,凭他一己之力上岸还是挺费劲的,好在有行儿留在岸边等他。

其络被抬着,撇头刚好看见水里的阿咎向行儿伸出手,晕晕乎乎间,也不知是幻觉还是做梦,她分明看见岸边那抹纤瘦的身影,冷冷地望着水里伸出的小手,犹豫着要不要拉他一把。

好大的雾啊,这是哪里,其络吓得跑了起来,一阵大风吹过,雾顿时散去,眼前出现了一个泥潭,阿咎深陷泥潭在不断下沉,向她伸出手,绝望地喊着她的名字:“其络……其络……”

“啊……”其络胸前堵着的那口气被吓得吐了出来,尖叫着起身。

其络的叫声惊醒了趴在她床边睡着了的其善,见其络苏醒,其善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关怀地问道:“阿淘,你总算醒了,可还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其络额上出了层细密的汗,她略过其善的问题,紧紧抓住他的手,一脸着急:“阿咎呢?阿咎呢?”

“阿咎无碍,正和行儿在前厅用饭呢……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一定饿坏了,爹爹去厨房给你拿些好吃的。”其善安抚好其洛,起身去厨房给她拿吃的。

听到阿咎没事,其络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感到非常庆幸,还好那只是个梦。

不一会儿,其善就端着一碗清粥和两碟小菜回来了:“阿淘,你刚醒,先吃些清淡的吧。”

其络倚靠在床头,从其善进来起就一眨不眨、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其善以为其络是因为不想吃清粥,细心把粥吹凉送到她嘴边,哄道:“虚不受补,阿淘乖,先把粥喝了,等明天爹爹再给你做好吃的。”

看着关心她的其善,其络鼻头一酸,扑向其善,环手抱着他的腰,半是愧疚半是撒娇:“爹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再也不欺负行儿和阿咎了。”

这次事情让其络心有余悸,昏迷时她一直断断续续地梦到阿咎为了救她在水里淹死了,所以在梦里都难受得喘不过气。她是不喜欢人族,所以一直捉弄阿咎和行儿,可要是真因为她的顽劣而害一个无辜的人丢了性命,那她这辈子都会活在自责之中不得解脱,因此在得知阿咎没事的消息时,她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和欣喜。

其络猝不及防的一扑,差点把其善碗里的粥撞撒了,他稳了稳手上的粥,轻轻拍打着其洛的背欣慰道:“知错就好,知错就好。这次的事我听说了,不过有一点我要澄清一下啊,真的不是阿咎和行儿找我告状我才凶你的,你别看他俩沉默寡言就以为他们痴傻好欺负,他们只是懂事得让人心疼,生怕给人添一丝半点的麻烦,所以一直让着你们呢,这样的他们又怎么与我说屈,不过是我每日见他们回来身上总有几处磕碰便留意了一下,这才发现你经常带人欺负他俩,毕竟你爹爹我也不是个傻傻的小老头儿对不对?”

其络被其善最后一句话逗乐了,咯咯地笑出声:“是小老头儿,但不傻不傻,哈哈哈哈哈……”

之后其善又和其络说了一些阿咎和行儿的事,其络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么可怜。

阿咎是肃伯的儿子,刚满月时被一个疯女人掳走,直到六岁时才凭借着蛛丝马迹被寻回。找到他时正值寒冬腊月,他和行儿衣着单薄,俩人紧紧相拥在一处古墓前瑟瑟发抖,嘴唇被冻得发紫,身体也被冻得僵硬,若是再晚一点,怕是就救不回来了。

遗憾的是,阿咎虽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但不知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呆板迟钝,也不会开口说话。

失而复得何其宝贵,即便阿咎在旁人看来痴傻不堪,可他娘亲没有半丝嫌恶,不仅收养了行儿和他作伴,对于二人的生活起居,更是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

在阿咎娘亲的悉心照顾下,阿咎和行儿的身体日渐佳况,阿咎也不复之前的迟钝,虽然仍旧寡言,但开口说话不成问题。

然而好景不长,阿咎娘亲年轻时就因阿咎被拐心中久郁成疾,身子骨格外孱弱,前不久染了风寒,没几天就病故了。

从阿咎娘亲去世到现在,阿咎一直没哭没闹,只是又回到之前不言不语的愚笨模样。

这不,肃伯听闻引魂族有引魂治痴的法子,就带着阿咎前来求医。可他不知道的是,引魂族的引魂治痴一说,指的是帮那些因大惊大悲导致魂不附体的人魂魄归位,使其不再反应迟钝,而非能治世间所有痴愚。

据其善多日的观察,阿咎呆笨非是魂不附体,而是心疾所致。他这几日和肃伯商讨的大事其实就是,阿咎这样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医治,最后却只得出,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药?阿咎是因为他娘亲故去才变成这样的,那他的心药不就是他的娘亲吗?其络想,阿咎好歹算是救过她一命,那她就帮他恢复正常来还他人情。

其络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亡,虽生母早故,但引魂族所有的婶婶姑姑都是她干娘,因此她也从未觉得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一样。

其洛单纯的想,阿咎因为娘亲去世了而自我封闭,那她就分他一个娘亲好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硬拖阿咎着到胖婶面前让他喊娘时,一直木然的阿咎反应十分激烈,还狠狠地咬了她。

其络捂着被咬的手背在一处草地上找到阿咎时,行儿正在一旁陪着他。

那是其络第一次看阿咎红了眼睛,以前无论怎么捉弄他,他都似木头一样无感,但这次他却红了眼。其络忽然意识到,原来阿咎的娘亲不是随便一个婶婶姑姑就可以代替的,哪怕婶婶姑姑也很好,但缺失的那个人就是缺失了,谁也替代不了。

其络在离阿咎和行儿三丈远的地方坐下,见他们没有驱赶的意思就挪近了一点,然后又挪近了一点,最后在他们身旁坐定,虚咳了一声引起他们的注意:“你们的事我知道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阿咎娘亲虽然已经故去,但她生前待你们好,走后必然也希望你们好,若她挂念的人事安好,想来也能安息。”

其络套着老词安慰阿咎和行儿,但显然他们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她没有生气,抬头望天自顾地说着:“你们知道吗?我娘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但我从没感觉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因为我有很多爱我的干娘,而且爹爹告诉我,娘亲人虽然不在了,但她会用其他的法子陪在我们身边,比如你哭的时候风吹到脸上是你娘亲在帮你擦眼泪,冬天你冷的时候太阳洒在你身上是你娘亲担心你冻着,总之你需要什么,你娘亲就会是什么。”

其络说着,转头看了眼阿咎,阿咎依旧红着眼,但就是咬着牙,不肯哭。

其络想到其善之前和她说过,难过时憋着不哭会伤害身体,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胡说道:“真的,你们相信我,不信你们哭一个试试,等下保准会起风的。”

不知是压抑太久还是什么话触动了阿咎,他竟真的呜咽着埋头哭了起来,一旁的行儿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却不阻止他的哭泣。

阿咎哭了一会儿,居然真的感觉到脸上有风拂过,抬头惊喜地朝一旁瞧去,这一瞧其络窘了,轻呼到嘴边的风呼出去不是,吸回来也不是,只好尴尬地解释:“刚才真的有风吹过,不过有点小,我怕你感觉不到说我骗你,就想再给你吹一阵。”担心阿咎不信,信誓旦旦地加了一句:“不信你问行儿。”

闻言,阿咎竟真的转头疑惑地看向行儿。

见阿咎看向行儿,其络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因为刚刚并没有起风,那些话是她骗阿咎的,最后加的那一句也只是为了增加话语的可信度,她没有想到阿咎真的会问行儿。

其络以为行儿不会配合她,心里暗道糗了糗了的时候,行儿竟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阿咎看行儿头点得这么真诚,又看了看微微讶异的其络,擦了擦眼泪,恢复之前的木讷脸:“你们两个不会真以为我傻吧。”

听闻此言,行儿和其络俱是一惊,阿咎居然开口说话了。接着,三人默契地相视一眼,全都笑开了。

不知不觉,天渐渐暗了下来,三人回去的路上,阿咎一直盯着其络被咬的手背,其络见了,佯装害怕的捂着手:“不是吧,你不会还想咬我吧。”

阿咎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却什么也没说。

其络知道阿咎愧疚,非常大度地拍了拍阿咎的肩膀,宽容大量道:“行了行了,我没怪你,我之前不也欺负过你们吗,这下咱们两清了。”

“那我好像有些亏啊!”旁边的行儿冷不丁的插话道。

其络一听,来了精神,道:“嘿,怎么?你也想咬一口?来啊,来啊!”

说着,其络装模作样地把手背递到行儿的嘴边,行儿推开笑着跑远,直呼:“不敢,不敢。”

三人打打闹闹回到家里,其善和肃伯见了大吃一惊,惊过之后却是大喜,没想到他们头疼得关起门来讨论的事,孩子们自己就给解决了。那天晚上,其善和肃伯乐得多做了好些个菜,两家人聚在一起吃,别提多热闹了。

阿咎恢复正常后不久,肃伯因为家中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带着阿咎和行儿匆匆辞行了。

再不久,其善因病去世,其络接任了引魂族长之位。

后来有一年,谷里闹了虫灾,其络和族人为了谋生,不得不搬离了不悲谷,其络和胖婶被族人介绍到一家绣坊做针线活,直到和阿咎他们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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