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场中众人无不喝彩，心情澎湃激荡。离痕宫主轻轻颔首，似也十分满意。
白舒眉起身，微笑对大家躬身行礼，她的目光掠过聂楚荆时，带上了一丝柔美的微笑。赵烛楼见状，眉头一皱，轻哼一声。
白舒眉望向贺千曲，轻声对贺千曲道：“师妹，承让了。”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忍之意。
贺千曲盘腿坐着，还自沉醉在白舒眉方才一曲的意境里，此刻回得神来，起身对师姐行了个礼。
众人里有人低声讨论：“白舒眉方才一曲，精妙绝伦，琴技已至炉火纯青。这贺千曲怕是再怎么技法精湛，怕是也只能平手。”
“不错。这伏琴仙子据说是暝幻宫难得一见的琴技能匠，而暝幻宫以幻术闻名，琴技乐理又于幻术的施展十分重要。若不是她得到了离痕宫主的首肯，亦不会传她那绝世至宝‘双笙玲’吧？”
众人看向贺千曲，皆不知她在白舒眉的精绝演奏之下，是否还能更上一层楼？
忽见她走向离痕宫主所在的高坛下方，弯腰拱手对离痕道：“师尊，此局可是只能用琴？”
离痕不解她何出此问，道：“自然。”
“可是不拘形式？”
“不拘，弹奏技法自然因人而异。但你亦需弹奏与舒眉同一曲，如此方能更好比较高下。”
“好。”
她走向白舒眉，道：“师姐，可否借琴一用？”
众人闻言，暗自发笑，忖道这贺千曲怕不是看白舒眉弹得十分好，便以为是琴的缘故？连自己的琴也弃之不用了。
白舒眉颔首微笑，把琴递给了她。
贺千曲双手捧起了舒眉递给她的琴，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她的位置上还置着一方琴，她却置之不理，只用双手掂了掂方才白舒眉递给她的琴，再将之立于地上，忽然一掌击出，十指再一用力，那琴应声而断！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
只见那琴被贺千曲碎成两半，一半是杉木底板，一半是龙龈还连着琴弦，她弯腰拾起那龙龈连着琴弦的一半，端目看了看，忽然又捧起另外一方还完好的琴，如法炮制，亦是一下子碎成了两半。
众人见她连毁了两琴，心下再愕然。
但见她忽然伸手，取下了束着头发的红色丝绳，扯成两段。一头青丝随风而散，她抽出发上原本别着的一支发簪，随意挽了两鬓碎发于脑后，簪子斜斜一插。
接着她竖起两方仅余琴弦的古琴，倏忽间十指飞动，用两段红绳把两方残琴并列缠在一起，龈托处相连，两琴合一，琴弦共有十四，却无琴板。
她把这方无底板的古琴往空中挥了挥，随意拨动两根琴弦，那声音闻之十分嘶哑艰涩，非常不好听。
石墨寒哑然失笑道：“她这是想另辟蹊径。可是这琴连‘龙池、风沼’的位置都被毁了，如何能有好的音色？”
聂楚荆道：“这倒是让我想起另外一种乐器，箜篌。箜篌的琴弦与古琴类似，但弦数更多，却不知道她要怎么能够在无共鸣盒的情况下演奏？”
只见贺千曲把那无板古琴立于地面，龈托位置面向自己，挽起袖袍，双手左低右高，触于琴弦，右手一滑、一压；左手随之一弹一拨，一种不同于古琴的声音传出，闻之浑厚深沉，却又再不是那嘶哑艰涩之声了。
在场之人尽又是一愣。
聂楚荆也愣了愣道：“对，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金雀夕和石墨寒，甚至不常作声的凌玉等，都不解问：“此是何故？”
聂楚荆道：“内力。她借用了内力演奏，丹田抵在弦柱位置，补了共鸣盒的缺位。她分开古琴之时，并无破坏龙龈位置，琴弦既稳，应可承受她用内力弹奏。”
石墨寒恍悟道：“我道她为何能如此精准分离那古琴，那力道比一般姑娘都要大，却又精准，却原来用了内力。”
金雀夕道：“我玄剑山庄和墨寒兄的道归峰都需修习内力和灵力。而暝幻宫、离风谷等多修炼的是灵力，以灵力修术法。她为何会有如此内力？”
聂楚荆道：“这却不知了。”
贺千曲指法变幻，摇指、轮指、压、颤，一时间令人眼花缭乱。那琴音似筝、似琴、却又欢快似筝箜篌，她力道变化间，一道简易“伪筝箜篌”竟被奏出了七音十二律。
一时间这“铸剑篇”就被搬到了众人眼前。众人仿佛见到一位黝黑精瘦的中年人，于那山巅打铁、炼剑……
恍惚间一道水声，“呲”一声，寒剑淬炼完毕，剑鸣清越，落英缤纷，风中有曲，百鸟来朝。
众人无不闭目沉醉其中，反倒似再也看不见那弹奏者，仅余那樵夫的执剑之舞，耳边徜徉着那剑鸣鸟鸣。
忽听得树梢上一片扑扑簌簌之声响起，众人睁眼间，蓦然见山峦间雀鸟被旋律所引，接连飞至。无数只雀鸟，于枝头啼鸣，附和着千曲指尖流出的一个个旋律，不时于她的上方飞舞盘旋。
少顷，那琴音又变幻，若狡兔出窟，若鲸翻水面，又若繁花尽盛开，皎月弄云彩。更好似蓬莱仙山上奇景落入了尘世，降下了一场镜花水月。
所有人都默然，再无人作一声，那旋律游荡回旋间，又飞来了几只翩翩大蝴蝶，追着落叶与百鸟一起飞舞。
似耶非耶？或春归处，或如梦！
聂楚荆见贺千曲胸前抵着这琴的龙龈之位，额头沁汗，十指微抖，却兀自闭着眼，催动内力，浑已忘我——他也不由得眼中闪过一抹佩服。
忽听金雀夕道：“我曾见过的。”
聂楚荆奇道：“见过什么？”他转过头看向金雀夕，却见他眼眶微红，目中含泪。
他心中暗自奇怪，却没问。想了想，又看向离痕，见离痕仍是毫无表情。
一曲终了，袅袅似入云烟，余音尚绕在耳边，贺千曲站起身，面色已尽苍白，额头沁汗，走向高坛前，对离痕道：“师尊，此便是千曲所言不拘形式之意。”
众人大都兀自还沉浸在方才雀鸟、蝴蝶、琴曲之中不能自已，沉默中此刻才忽然一起爆发了一声大喊：“好！！”
离痕面无表情，道：“看众人如今反应，此局自然是你赢了。”
贺千曲闻言，弯腰向众人、向师父行礼，退回原地，垂首伺立。
聂楚荆却分明看到了她垂着的目光中，一闪而过的一道失望之色。
离痕沉声道：“舒眉，如今你与师妹两战，酒与琴一胜一负。你们需进行第三局。”
白舒眉道：“是，师尊。”
她转向千曲，柔声道：“师妹，方才你琴艺绝伦，师姐十分拜服。”顿了顿，她低声道：“师妹，如今三绝之中，我们已比过其中两局。你昨日曾说天下门派皆在此，我等不可走个过场。这……”
贺千曲点点头：“那，便比术法吧。”
白舒眉道：“可师姐不忍……”
离痕道：“第三场，你们可想好比什么？”
白舒眉一咬牙，目中含泪：“师尊，第三场便比试术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