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里的残骸多了起来,除了大多已经不成样子的建筑,这里看不出人类活动的痕迹了。地面变得疏松,却像沙土一样容易下陷。附近已经有好几个巨大的坑洼,阳光的投影成了月牙。
这里还是一片荒漠。
他缓步向前走着,每一步都小心谨慎,眼神盯着远方,时不时低头看看脚下。他的脚印很快被松滑的沙子覆盖,只留下浅浅的凹痕。风在呼啸,身边的一切静悄悄。远方,高大的山丘连在一起。
他并没有遇上传说中的拦路强盗,挡在他路上的反而是万众敬仰与渴望的天使降临。不过要是信徒看见天使是这副模样,又有谁愿意信仰残酷的上帝呢?
他从山丘后探出头,废弃的高楼矗立在百米远的位置,结构已经裸露,高层的混凝土早已剥落掉在地上,化为沙土不知何处去了。再往远处的地平线望去,他往前踏出一步。
从地平线的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鸣声。很快,这轰鸣声就伴随着浓浓的烟尘,从迷茫中清晰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在疾驰。低沉的吼声,还有震颤的大地。
卡洛斯立刻翻过山丘,躲在后面,随时准备逃走。
然而他所感受到的震动并没有更加强烈,轰鸣逐渐远去。他伸出头来张望,只能看见那一点相似的阴影,在地平线上消失。
他皱了皱眉头,决定跟上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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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殖民卫星严重损坏,莉莉·伊娃·夏洛特被迫转移回到地面。刚下运输机的时候,她突然对地球的空气不太适应,感到恶心和反胃。
“习惯了就好,”贝尔格尔没有回头,他看着东方的地平线,那里已经被高悬的太阳照得明晰。
夏洛特干呕了几声,擦擦嘴角。涂上迷彩的运输车辆从运输舰的后方排队驶来,停在路旁。
飞驰的车辆在后方卷起滚滚尘埃,戈壁荒凉,看不见除了寂静之外的影子。
北渠的军事基地已经被基本修复,高高的瞭望塔已经站上了洛尔迦南的瞭望人。布满尖刺与电网的大门徐徐朝内打开,里面戒备森严,四处都是兵士,荷枪实弹。运输车在路面上颠簸,绕过帐篷与建筑,驶入地下的隧道里。
“你知道你将要做什么吗?”贝尔格尔问道。
“……”夏洛特以沉默应答。
“你要成为英雄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英雄。”她低声说。
“什么?”
夏洛特没有回答。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她愿意成为万众敬仰的那个人,但正有一个这样的人,让她对此感到迷惑。
人类之间的战争有多少真英雄?
不过是负罪者与赎罪者罢了。
运输车辆停在门口,夏洛特跟在贝尔格尔身后跳下车厢。
里面的空间变得十分空旷。靠墙的拘束架升起,七台AFLO被固定在上面,一动不动。这些傀儡,正是人们现今打开纷争潘多拉的钥匙。
所有的战争。自由。
“走吧,这是你曾求而不得的。”
他们最终来到格纳库一旁的一个小房间中。里面早已有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先生在等候着了。
“中将,”夏洛特有些惊讶这种阶层的人物竟然会与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愣了几秒钟才想起行礼。中将先生挺直身姿,向她回了礼。
“是……莉莉·伊娃·夏洛特中士,没错吧?”他的声音稍显沙哑。
“是的。”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莉莉·伊娃·夏洛特中士了,而是莉莉丝·迦南少尉。”
这对于她来说太突然了。无论是军衔的爆炸式提升还是迦南的姓氏。
“长官,这……”
“这不是我的决定,迦南少尉。——我是说,莉莉丝·迦南少尉。”
贝尔格尔无奈地侧过头笑了一下,不过似乎也并没有太在意。
“那么,莉莉丝·迦南少尉,现在有一项新的任务要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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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城市都化为了废墟,废墟,彻底的废墟。那些第一世代和第二世代AFLO倾尽了所有火力,但那巨大的机械蠕虫缠绕在市中心的双子塔上,口中盛满了猩红的光芒。全身的装甲坚不可摧,即便微型飞弹零距离爆炸,也只能把表面的第一层装甲炸碎。耀眼的光束炮直直打在它的身上,才勉强让它有了点反应。蠕虫活动震耳欲聋的机械噪声,震撼着城市里每一寸玻璃。
那蠕虫身上肢节的几个导弹舱门打开,导弹拖着浓烟飞出,向四面八方散去,猛烈的爆炸吞噬了那些敢于反抗它王座的身影。
他只能站在远处看着,他知道,要是那个庞然大物注意到他,他多半就已经结束了。
大地震颤起来,机械蠕虫的身体在城区里毫不留情地滚动、蹂躏着文明,将一切夷为平地,无可比拟的力量留下的只有死亡与绝望。
蠕虫的口中升起几只球体,那些球体逐渐升到城市中心的上空,闪烁出耀眼无比的光芒,他不得不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当他终于能直面那光芒时,那些球体射出甚至能将他吞噬的耀眼光束,蒸发沿途的一切。
人类如此渺小。
他甚至开始惧怕神明了。他手中所拥有的压倒性力量足够灭绝所有人类——如果神明真的存在。
人类的力量如此渺小,自己的造物不堪一击,而自身却又在自己的造物面前不堪一击。
是的,那蠕虫一定是和所谓“天使”是一样的。那种血红色的光芒与恐惧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调配出的。
绽放出可怖力量的球体收起它们的光辉,徐徐下降,回到了巨兽的口中。紧接着,巨兽甩动着它的头部,强有力的身躯将双子塔压碎,一跃而起,自空中钻入地下,发出连魔鬼也会害怕的巨响。
那巨虫的身躯是可以横亘整个城区的。
待到钢铁巨兽的身躯完全消失在城市中,他等待了许久——他从未感到如此强烈的恐惧,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直面死亡的恐惧。
无论如何,他不过是一只蝼蚁,这是他最深的体会——却也并不确切。
他害怕,害怕那蠕虫突然长着血盆巨口出现在他的脚下,在他的身后,那烧红了的利牙,刺穿他的身躯,把他变成一团混杂着铁屑的糨糊。
“该死。”
他不知道是在咒骂自己还是那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