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却没了反应,痴痴愣愣一具无头尸傀儡似的行走。他身后的女孩眼里两泡泪水在鬼差阴森森的眼神下逼退了回去,只得跟着大队伍走了。
我闷着脑袋走了会儿,行到一湖澄澈的水边,立住了脚步。念出湖边一块怪石上镶嵌的字——三生湖。
三生湖中什么生物也没有,却很清澈。冥界是没有太阳的,五栤说,冥界本在三界内,本有太阳照射。却在远古时一位上神陨灭之际掉落冥界,怨念不散,生生把金乌光芒破开了。
更何况,十只金乌,被后羿神君射下了九只。世间仅剩的一只小金乌,能力如厮,怨念无惧。
就在我伸出手去捞一捞那三生湖的水时,远处的往生魂中的一个似乎是发了狂,鬼差也奈何不得。
不等我思索,只觉得眼前红影飘忽,惊人的快,只一个呼吸那身影便来到了我面前。
这往生魂显然是入了魔怔,面皮是惨绿的,一双眼睛圆圆睁着,血丝蜘蛛网一样环着两颗白色的眼珠子,狰狞而吓人。那往生魂冲我咧嘴笑得奇怪,带着阴冷。
就在鬼差抛出锁魂帆的同时,面前的往生魂一把将我摔了出去。右肩膀疼得狠了,我却是白白遭受了无妄之灾——掉入三生湖之前,我这样想。
我是魔族,本不畏惧水的,待我憋了一口气想要轻身游去岸上,脚上却是半分力气也不能用上。我向下一瞧:却是一团黑乎乎的毛发,还长的很。
怕是三生湖这里的水鬼吧,我这样想着,出于本能我狠狠蹬了那“水鬼”好几脚。
奇怪的是我越蹬它,脚上的力度越紧,在小腿立时扯直的感觉传达到脑海里,我背脊登时冰凉。那团黑丝毒蛇一样缠绕上我,在我失去意识前被一阵很大的力道扯了下去。
不晓得五栤是不是派人来三生湖捞一捞我,我这样轻,应该被冲到下游去了?
正胡乱想着,耳朵似乎痒痒的,似乎是被什么毛乎乎的草挠了。我虽然年纪不是十分大的,但是机警性还是很高。
倘若此时,五栤五栤或者孟婆在场,想来也是很惊讶的,但见一缕幽幽明灭的如同火光竟然在三生湖中燃烧着,并且此刻,那一缕火光距离我越发近了。我只觉得,脑子一麻,连着脊背的脉络也是密密麻麻的疼。
我见到一个人,那样挺拔的身形,想来应该是一个男子,他背对着我,穿的一袭白衣,长发飘飘,端的是人间话本子上好一派男主角儿的气场。我撇了撇嘴,努力像他靠去。
距离两人的尺寸,我在心里掂量了一翻,倘若交流失败、或者武力不能解决,我究竟能在多少距离逃命。
我说过,我这人,惜命。
“你是谁?”我这样问。
他也不答,那模样却不像没有听见。我见他微微侧过脸,想来,应是晓得我在身后的。
却是个怪人!我想着,楞了好一会儿,在我觉得不必理会这人了的气候,那人想来也是觉得装够了逼数,缓缓转过身来。
我这些年在魔域,想来最基本的审美还是不差的。毕竟,从话本子中,我了解到,人与人的悲欢固然是不相同的,但是基于同为世间对于情感的理解应当是八九不离十的。
但是,这位……着实是吓了我一跳。
他的半张脸皮竟然血肉模糊,血肉外翻的模样就像……唔,人间有一种职业,操刀为生,技艺精湛,据说,最顶级的操刀者精通十八把柳叶刀,削人皮肉能够做的如牡丹花外翻,层层叠叠的,血肉薄片,白皙逆光中,血如游丝。描述这般,大抵如此。
突然吓了旁些人一跳,当局者大都是十分愧疚且很有自知之明地要将那吓人的部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只我面前这位仁兄,大大方方,似乎是怕我瞧不清楚似的,竟然还撩开挡在一旁的碎发在耳后。
他也不讲话,瞧了我一眼,又转过身去了。
“你活在这世间,可曾为什么后悔过?”他问。
我努力想了想,说,“不曾有。”
他似乎嗤笑了一声,缓缓说:“那不过是因为不曾体会过黑暗罢了。”
我听不明白,也不需明白。
我生而为魔,父母缘薄,手足缘浅。除了兄长,其他兄弟姊妹们大都是视我无物,要么便是欺辱与我,可那又如何呢?我又不是为这旁人活这一场。
我不愿再理会他,离去了。可不管如何,怎样都走不出这个地方。我累的极了,便撑坐在草地上,昏昏然竟做了个梦。
彼时,我乃是一位名唤“莲歧”的女孩子,但是并不能算作是人们嘴里说的传统意义上的女孩子,因为,我的身份是个太监。
今年是天朝乾鎏十三年,是个灾年。
记忆里,我是个很有些手段的太监,想来,也是个能在皇宫里混的生龙活虎的大太监头子的。我虽然很是愿意了解一下八卦世间的,但是眼下应该不容。
此刻,我靠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一只纹绣着金银样式的靴子底下还踩着一个人,几乎是用不上镜子我都能够想象到,我这张脸上有着怎样狰狞的表情的。
而我自上而下俯视的角度看去,是个裸着上身的老头子,一把胡子和一头蓬松且杂乱的白毛映衬着他身上的血痕,显得落魄得很。那老头乜斜着我,好家伙,一点眼青都不曾留给我。
我晓得,这老头子姓孔,乃是当朝六皇子的师傅,因着一直不太满意我的作风,被我弄进司礼监来了。
嚯,进了我的地盘,还这样猖狂,这孔老头倒是头一位,毕竟从前敢这样子跟我杠上的一个都不落地被我弄死了。
我略侧过身子,拇指和食指交叠着摩挲下巴,唔,这孔老头……真是好样的。
孔老头被我的手下踩在装满了铁钉的长凳上,刚用了十指穿针的刑罚,两只手下两泡脓血,用的是竹签。
倒是令我意外,这把年纪了,骨头却硬的很。孔老头微微仰起头来,混浊的眼睛里还有血,他倒是咬碎了一口牙,恨声道:“吾昨日梦先皇,先皇问吾,奸佞阉贼何时死?”
“老臣羞愧,年近耄耋竟被阉贼欺辱至此,命不久矣,老臣不答。先皇叹息,谓贼人不死,吾国不宁。”
我眯着眼睛,说出的话凉薄且阴森,怪异得很:“孙老别是糊涂了,本座掌管着司礼监,上受吾皇,下体百姓,倒是孙老,撺掇着六皇子在背地里豢养私兵又是几个意思?”
我使了个眼色给老头子一边的手下,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强势且霸道,容不得别人驳斥我。
手下人很晓得眼色,脚下用劲,凳子下渐渐洇出血滴来。
老头子闷哼了一声,骂道:“莲歧阉贼,你当初从净恭桶的小黄门,步步攀爬、满腹算计,用尽了手段才到了如今的地位,莫不是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么?”
我背着光,身后有一扇巴掌大的窗子,太阳光照射了进来,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我侧着脸,笑着说:“孙老这样问,别不是忘记了,本座的长袖善舞,并不比你那十年寒窗来得容易。”
书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世事如此,无怪世人。而我,从年少的无枝可依、人皆可欺,变成了如今的太监头子,世人畏惧,却要对我恭敬。哼,谁的长袖善舞,不是为了日后的恣意妄为?
他不是世家子,十年寒窗、也曾一腔热血报家国,宦海沉浮,风水轮流转,怪的了谁?
我忽然就没有了兴趣,站起身扬了扬手,对一边伺候的小桂子道:“拉去问,咱们司礼监撬不开的嘴还没生出来呢。”
小桂子连忙拍打了两下袖子,忙恭敬地伸过手来扶着我,微微侧过脸冲手下人使眼色,圆滑道:“督主放心,咱们司礼监的手段孙先生现不过尝了个皮毛,咱们这儿好客得紧,孙先生想来是会很喜欢的。”
我点点头,径自出了司礼监的狱牢。
我想,我是我,莲歧是莲歧。
原因是,我似乎是被禁锢在莲歧身体里的一抹意识,一切事情,都仿佛是被安排好的戏剧话本,我无从插手。
莲歧时年二十,正是男子弱冠的年纪,身段颀长,容貌昳丽,心肝手段却是黑得很,十岁伊始进了宫,凭借着摸爬打滚的手段爬上了如今的位置。因此,我虽然是天朝的大太监,同时也是天朝死对头——东海王朝的奸细。
我进了司礼监的主堂,一派漆红木雕的装饰,黑色的大理石用作底板,整体是一种沁凉的阴森。
我捧了一盏茶水,细细呷尝。
小桂子奉上一指长宽叠加的纸条,我瞥了一样他,吐出一个字:“念。”
小桂子将那纸条展开,启声道:“药师不日抵达,按计划执行。”
我面无表情“没了?”
“没了。”
小桂子是东海王朝那边的祖宗送来我身边的,瞧着是个助我来的,想来。也是怕我不老实弄来监视我的。
我在这宫里好歹也混了十年,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自然是简单的,但是,不是小桂子,也会是别人。
我不会蠢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