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就两间卧房，一间的房门正虚掩着，另一间连房门都没有，王梦瑶记得房门虚掩着的那间是赵拐子的，那么另一间应该就是那个小正的吧？她走过去站在门口，房子里只有一张破旧的矮床，铺着张草席，床头上整齐地叠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衣服旁放着根木块，上面有刀刻过的痕迹，此外再没有其它东西了，甚至连张桌子都没有。
王梦瑶感到有点失望，可为什么失望？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或者，她希望能在这里看到几册书籍，那起码可以说明主人是个有抱负的人，至少他也会读书写字，有别于一般的贩夫走卒，可是主人是个什么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她的脸一红，她忽然想到，自己真的是为道歉而来的吗？如果自己动手打的是另一人，譬如酒庄里那个说话阴声细气，满脸麻子的王五，或者那个头发从来不洗，指甲缝里全是污垢的赵六，自己还会不会登门道歉？只怕不会，自己可能会叫阿碧给他们送上几两银子算是对他们的补偿，但自己是绝不喜欢看到他们那副样子的。于是问题来了，对于这个叫做小正的人，自己听到阿碧说可能以后不一定再见得着的时候，心里为什么突然产生了那种失落的感觉？
王梦瑶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郑启航已从后院走了进来，“王小姐，你找我？”
王梦瑶转过头，郑启航就站在他的左侧，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明亮的眼眸似乎可以一眼看到人的内心深处。王梦瑶忽然明白，有些人即使一辈子就在你的身边，但却可有可无，某天就算突然消失了你也不会在乎；有些人你只要见过他一次面，听过他一句话，就很难忘记了。
“是的。”王梦瑶看着郑启航，点点头。
郑启航道：“是不是还要来赏我一记耳光？”
王梦瑶笑了，摇着头道：“你以为我很喜欢打人？其实我是想来告诉你，今天还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人，十分对不起，我并不是你想像中那么野蛮任性。”
郑启航也笑了，“我看得出，其实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多谢。”王梦瑶道，然后她转过头又看着房间，“你就住这里？”
“是的。”
“也太简陋了吧！”
“你当我是谁？一个赶车送酒的，能有什么要求？”
“但我却觉得你怎么看也不像个赶车送酒的。”
“为什么？”郑启航的眼里又掠过一丝忧郁。
王梦瑶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情似乎并不适合你。”
郑启航笑笑，道：“你想得太多了，并没有哪个人生下来就注定是干哪个行当的，而且干这个又有什么不好？有钱赚有酒喝，而且还不用愁没有活干，赵家镇这个地方，恐怕一半以上的人都爱喝酒是不是？”
“可你就甘心一辈子干这个吗？”王梦瑶脱口而出。
郑启航在心里长长叹息了一声，“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王梦瑶道：“我有说错吗？”
郑启航道：“你没有说错，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和方向，你并不了解我，又知道我要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你要什么！”王梦瑶点点头，“我甚至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你寄人篱下，你看看这里，连个像样的椅子也没有，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郑启航又在心里叹息，他何曾不明白王梦瑶的意思？何曾不知道她的一番好意？但这好意自己只能默默地心领了，他故意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王小姐说的不错，小可惭愧不已，但小可早已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没有其它事情，王小姐还是请回吧！”
王梦瑶有点沮丧，自己说错了吗？难道这个人是木头做的？还是当真不解风情？他没有发觉我说的这些都是为他好？真不识好歹的人，诅咒你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不知不觉她有点懊恼了，“你这是赶我走吗？好吧！也许我本不该来的。”说完转身就走。
厨房里，赵拐子边做饭边留神听着他们说话，听到王梦瑶说自己本不该来的，急忙一瘸一拐地走出厨房，呵呵笑道：“小姐光临寒舍，老朽只觉逢筚生辉，小正你是怎么啦？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郑启航没有回答，王梦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赵拐子道：“赵大伯，你不必客套，你知道我这个人是直来直去有哪句说哪句的，你也不要见怪，你老人家腿脚不便，以前我年纪小，也帮不了你什么！现在有人帮你，我应该替你高兴才对。”她瞟了郑启航一眼，继续道：“但有些人却不同，明明是有能力的，却不求上进，那也无可奈何。”
赵拐子不停地点头，心里却在谓叹，情窦初开的女孩啊！你的人生经历还少，有些人不一定是你想像中那样的，有些人是你永远看不透的，但这样也好，保持着一份单纯，人生也许快乐很多。
“你说的对，但有些事情，勉强不来，顺其自然吧！”
王梦瑶点点头，道：“我走了，赵大伯你保重。”
赵拐子道：“既然小姐要走，老朽这里饭食粗砺，也不敢相留，就让小正送送你吧！”
王梦瑶没有回答，大步走了出去。
赵拐子向郑启航挥挥手，低声道：“赵家镇不是太平镇，市井复杂，人心难测，无论如何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天色还早，大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王梦瑶走在前面，郑启航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前面这个一袭白衣长裙的少女，郑启航的心一阵刺痛，多么熟悉的感觉，曾经他也是这样子时常跟在一个人的身后，他的眼中忽然有了泪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想摆脱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些日子他早已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马雪晴为什么会昏迷不醒？真的如程姨娘所说的只是一次失误吗？没这么简单，程姨娘可能故意这么做的，她才是那个大智若愚的人，心思细密如此她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绝不会，否则她为什么要自己离开那里却又允许自己每年回去探视马雪晴一次？
因为程姨娘还要利用自己，她将自己的弱点看得那么透彻，她知道只要马雪晴还活着自己就一定放不下，她这个计划实在是天衣无缝，他实在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这招实在是太高了，马雪晴就睡在那里，她却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将马雪晴带走，因为那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妻子。
更重要的是，即使自己将马雪晴带走，自己能保证马雪晴平安地活下来吗？程姨娘允许自己每年回去探视马雪晴一次，其实就是在暗示自己，只有她才有把握让马雪晴平安地活下去，因为唐家，唐家有最好的药师，那个所谓的唐欢的弟子可能已是唐门最好的药师，能够从唐家“偷”出最好的解药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只怕唐人凤也不能，天下只有五个人能拿到这个解药，程姨娘口中轻描淡写的这个人可能比唐人凤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退一万步说，自己带走马雪晴，即使她能活下来，只怕天下都知道小李飞刀的传人是个抢走好友之妻、忘恩负义的好色之徒，自己又有何颜面再活在这天地之间？
王梦瑶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一顶青色的小轿正停在前面二十来丈的地方，一位佳人徐徐从轿中走出来，街边是一家酒楼，酒楼的台阶上王敬之正笑呤呤地站着等候。
王梦瑶看到了，郑启航当然也看得很清楚，王敬之牵起那位佳人的手，那位佳人体态轻盈得像个蝴蝶随着王敬之飞进了酒楼。
王梦瑶沉默片刻，忽然吐出四个字：“有钱真好。”
郑启航没有说话，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
王梦瑶转头看着郑启航，“你饿吗？”
郑启航摇摇头，王梦瑶道：“我却饿了！”她一把拉起郑启航的手，道：“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反正我家有的是钱。”
郑启航站着不动，淡淡道：“我知道你家有钱，但你莫忘记，你母亲在家里可能已经做好了一桌子你最爱吃的菜，正在等你回去。”
王梦瑶摇摇头，道：“我母亲今天不在家，说来真可笑，她到‘慈恩寺’上香去了，菩萨看到了吗？我母亲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可是为什么这样难？”
郑启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应该看得远一点，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等你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你就会发觉，其实这算不了什么！”
王梦瑶看着郑启航，咬着嘴唇，道：“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对我来说还太遥远，我现在只觉得很伤心，很孤单，难道你就不能陪我一会？莫非你们男人都那么自私？”
郑启航终于无法拒绝，道：“只要去的不是那家酒楼，我陪你。”他口中的那家酒楼，指的是刚才王敬之他们进去的那家酒楼，他不想他们父女又争吵起来。
王梦瑶当然明白郑启航的意思，冷冷地道：“谁想去那家酒楼？只要想起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就恶心得想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