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八岁那年,我成为了她唯一的贴身奴婢,与她同龄。
公主殿下说,没人的时候,她希望我唤她夏儿,但是我知道,这样不好,所以即使常常会有我和她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光,我却鲜少喊她夏儿。
我陪着她长大,深知她的天真与善良。
她可能已经忘了,在更小的时候,我见过她。
那时候,我被玉嬷嬷责骂,躲在皇后宫的小灶灶台里。
这个小灶是皇后命人造的,据说宫中每位娘娘都有小灶,有时用来做美食,有时则用来熬那些不为人知的药。
就比如说我在的这个灶台,我藏身在焚烧后的草木灰中,或者说不止有草木灰,还有许多药渣。
我认得的,那是堕胎药的味道。
当年魏贵妃小产,便是误喝了这种药。
我路过她的贵妃宫时,见到太监托着两个盘子从宫中走出。
一个,是被打碎的玉碗,上面还沾着许多药汁,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还有一个,就是用白布罩着的淌出血水的一小团。
风拂过,揭开白布,血淋淋的肉球一览无余。我被吓得跌倒在地,就再也没有忘过堕胎药和那血腥的味道。
那天我躲在黑漆漆的空无一人的小灶,心中是害怕与惊慌。
有人托着一盏小灯,闯入房间中,烛火忽明忽灭。
我朝里缩了缩,却无意中发出声响,在黑暗中显得尤其突兀。
“是谁啊?”她一手攥着披风,一手提着小灯在黑暗中寻觅“我......我告诉你哦,我......我不怕你的,你......你快出来,不要装神......弄鬼!”她的声音带颤。
她朝我走近,我睁大了眼,生怕她发现我,要把我带给玉嬷嬷禁足十几天。
于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她提着灯缓缓向下移。
草木灰中只露出头,瞪大了眼睛望向她,脸上表情惊惶,满脸不像人的灰白,的我。
现在想来,岂止是有一点渗人。
半夜三更,眼前出现一个灰白的瞪大了眼睛的头颅,是个人也该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她却不似刚才的害怕,同样睁大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与我对视,四下无人,她与我对视良久,画面不是一点半点的诡异。
她朝我伸手,眯着眼睛笑,好像一个小太阳,在我还没有伸出手与她接触到时,我就已经感觉到了温暖。
暖洋洋的,令人情不自禁地喜爱和向往。
我被她扶着爬出草木灰堆,衣裳脏透了,回去肯定会再受一顿训斥。
她帮我拍打身上的草木灰,说:“我是闽夏,我听他们说这有吃的,我就偷偷来了,你呢?你是谁啊,又为什么来?”
她的披风是皇后的,触摸着十分温软,镶着一小圈金线的边,原来她就是那位闽国唯一的公主。
“我叫阿秋,”我大胆地回答她,我自然知道眼前这位与我差不多大的小人儿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不过那时的我,忘了玉嬷嬷从小教导我的尊卑有别,只是笑:
“你是什么时候听别人说,这有吃的的?”
她愣了一下,一脸羞涩,说:“是下午。”
“确实,下午这儿有很多吃的,可是现在这儿只有我了。”我看向她。
“我也在这儿啊。”她的脸上泛起笑意,巴掌大的小脸上沾了几点草木灰,黑漆漆的夜里,除了那盏灯,便是她的那双眼睛最为明亮。
时至今日,当年的两个小女孩长大了。
我已不记得当年犯了什么事会惧怕玉嬷嬷,深夜一个人藏在草木灰中,但还记得一片黑暗中,她提着小灯,从远处走来,她的手很暖,她的眼睛很亮。
就这样,我想我会一辈子都记得她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