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系统发现未知空间，对方接近中，预估将有空间重叠风险……”
“警告，未知空间持续接近……”
“警告，未知空间持续接近，无法规避，有撞击风险！”
“警告，准备进行第四类接触！”
“倒计时开始……”
“五！”
“四！”
“三……”
……
“那么，现在来说说你吧。”
她端起一杯咖啡，悠闲地向餐桌对面的孩子示意，但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复述。
“那么，现在来说说你吧？”他一字一顿，表情认真，用了她的语气——当然，这没什么——但他用的是她的嗓音。
他正在模仿她。
所以这必定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男孩八岁左右，模样精致，打扮得一丝不苟。坐在他对面的“她”，则是他新任的母亲。如上的僵局已经持续了三天，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他依旧鹦鹉学舌，她依旧未见疲态。
她的耐心向来极好，她想。
尤其是，这是个孩子，一个新来的孩子。孩子都是需要教育的，孩子都需要母亲，而她向来母性泛滥，这也是她的优点之一。
所以僵局会继续下去。
在前三天的时光中，她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然后给了他一杯咖啡。他们持续地在这张餐桌前坐了三个昼夜，现在是第四天的清晨，方才那一句，是她向他说的第二句话。
目标没有其他的行动，男孩便无法进行更多的模仿。她平静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面上始终维持着那副和蔼可亲的微笑。她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地等待着，而她的等待很快就会有回报了。
起先，那男孩的眼珠左右转动了一下。
他在前七十二小时都能保持如雕塑般静止，只在模仿她时才会协调身体的肌肉来发出动静。但是这一回不同了，那是他自己的意志。
男孩正在显露出不耐烦。或许一长段无可模仿的空白，开始令他焦躁起来。
她继续保持不动，她还有时间。
所以，这回是他先开口了。
“为什么你不动？”他不耐烦地问。
“因为我在等。”她说。
“等什么？”他继续询问。
“等……你的独立意识，”她机械地回应，“看来，你有。”
男孩立刻兴奋地模仿她的语气，用她的嗓音尖叫：“是的！等你的独立意识，是的，你有！你有！你有——”
噪音充斥了整间房屋，她闭上嘴，还是那副微笑，继续默默地盯着他，直到他自知没趣地停了下来。
一切又陷入僵局了，这是他不愿见到的。
“你为什么没有反应？”他悻悻地问她。
“你需要什么样的反应？”她反问。
男孩的眼珠再次快速地转动了一下，没有回答。或许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你需要继续，”他在她耐心的等待中失去了耐性，向她催促道，“继续，做些什么，有点反应。”
“比如呢？”她好脾气地引导。
“你为什么不发脾气？”他问道，“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应该是有脾气的，你呢？”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男孩身子后仰，自以为了然地得出一个结论：“你并不是人。”
“你是吗？”她又问。
“不是。”他干脆地回答。
于是，她掏出一面小圆镜，照向了他：“用这样的面目来回答并没有说服力，孩子。”
镜子照出的是一个人类男孩的脸孔，黑发黑眸，即便五官精致得不似常人，这依旧是个人类幼崽的样貌。
“看看你自己，你像什么？”
第四天就在男孩持续不断的尖叫声中结束了。没有人去做饭，三天以来也没有人去睡觉。咖啡杯里的咖啡似乎永远喝不完，女人在噪音的环绕中保持着温柔与端庄，她还在耐心地等待。
第五天。
他花费了一整天咆哮不止，直到他累了。他平静下来，开始发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应该有所反应！应该！”
“你想要我发脾气，”她立刻就探知到了他的意图，“你想模仿我发脾气吗孩子？”那面小圆镜再一次照向了他：“看，你不用模仿，你方才的样子，就是在发脾气。”
“那不是……”男孩努力抑制住面部细微的表情，“那不对，那是……是我……”
她的笑容更扩大了些：“是你失去耐性后的情绪发泄，恭喜你，向成为人类更接近了一步……”
“我不需要情绪！”他两只手掌拍向桌面，“我不需要！我不需要！我不——”
他又开始尖叫，这一回，持续到了夜晚。而当他停下时，又有什么开始改变了。
“你又情绪发泄了一回，孩子。”她无限包容他的脾气，并且她很清楚，她的态度正令他不适。
“我讨厌，‘情绪’！”
“准确来说，是情感。每个人的情感波动不同，因此造成的情绪也各不相同，这是任何人避免不了的，而且，”她放下手中的咖啡，向他循循善诱，“你知道吗？情绪，是成为‘人类’的契机。”
“我不需要成为……‘人类’！”他还是固执着，然而语气弱了许多。
“当然，你不是，准确而言，你不是这个星球的生物，”她点点头，肯定道，然后，说出了一个秘密，“但你要知道，数亿年来，活动在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并非从来只是地球生物。但最后，他们都成为了——‘人类’。”
“……”
她的镜子始终照着他：“现在，你可以回答我，抛却情绪而言，你与你正在模仿的‘人类’，有什么不同？”
“不可能。”
“嗯？”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会喜欢上的，”她笃定道，“人们总是从愤怒开始体会，但是你看，还有其他的情感，能让你流连忘返。你会感知到喜悦、爱意、怀念……等等等诸如此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领悟。”
“你……您……到底是谁？”男孩问。他的语气已经彻底成了一个八岁男孩应有的那样了。
女人站起身，端起一旁的壶，给他满上一杯牛奶。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母亲。”她慈爱地说。
……
“二……”
“一。”
“空间撞击完成，”显示屏上的文字如此显示，“植入完成，意识模拟程序连接断开——新物种同化完毕……系统自动进入休眠……”
然后，这个地下空间便再一次熄灭所有的灯光，进入黑暗的沉眠。
……
他漫步在美洲的一处沙漠里，四处搜索。按照设备给出的三角定位，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啊……哈！就是这个！”他面对眼前一丛仙人掌般的生物，凑上去闻了闻，“呕，即便它现在拟态成植物也掩盖不了身上的臭味。你竟然接纳这种东西留在地球上，盖亚。”
设备毫无反应，兴许她没有给予其相应的回复功能，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懒得理他。
“拟态生物，”他盯着那丛“仙人掌”摸了摸下巴，“虽然我向来怀疑靠模仿其他生物为生的寄生虫到底有什么存在意义，但是既然来到这里，那就必然能有其……价……值……”
他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仙人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这并不像是植物缺乏水分导致的普遍反应，倒像是在对他流露恐惧。
“它在……表露情绪？”
他惊讶道。一般而言，外空间生命体并不会有这种只有在这个星球上的生物才会出现的反应。这很不寻常，他想，不过再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每一个来到这星球的生物，最后都被同化成了星球的一部分。
“啊……真有你的……哈哈哈……真有你的！”他由衷地感叹道，“——情感，将之植入到每一个降临星球的物种身上！用这种最不可控的东西控制星球上的每个智慧生命……”
他因此立刻联想到一件事。
“仔细想想，我是不是也被你控制着呢？”他敛起笑容，用器械从土中挖出了这一拟态生命，将之捧在手中，仔细端详，“啊，或许，今后该有些改变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