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意思如果儿子不在家，你就会不自觉了呀。”
“就你强词夺理。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去。”
童童大声叫道：“爸爸肯定吃了，还喝了酒，我闻到了酒气。”
“还是儿子聪明。”郁远达一看到儿子，万事对他都不重要了。他将儿子抱了又抱，儿子仍粘在他身上不肯下去，郁远达便假装要将他抛下去。他抱着儿子往空中一抛，然后立即伸手接住，儿子乐得哈哈大笑，大叫着：“爸爸再抛。”
郁远达又用力往上抛，儿子一边惊叫连连，一边又开心得大笑，不断叫爸爸再抛。郁远达又抛了数下，竟感觉手臂有些吃不消了。范筱筱在一旁笑着说：“童童快下来了，你爸爸坐车回来累了。再抛的话，小心他失手将你摔成了肉饼。”
童童觉得被摔成了肉饼这句话特好笑，于是更是大笑不已，然后又缠着郁远达要他再抛了一次。睡觉时，童童又缠着要跟郁远达一起睡。郁远达突然记起手机里有莫小琪的照片，便趁范筱筱洗澡时，赶紧将莫小琪的照片删掉了。等到范筱筱洗完澡出来，郁远达竟抱着儿子打着呼噜睡着了。
七
郁远达还在睡梦中，贺子墨的电话来了。怕手机铃声吵醒了儿子，郁远达连忙将电话掐断，然后给贺子墨回了一条短信：“稍等，就下来。”接着又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还是凌晨四点。
郁远达钻进浴室，快速清洗了一番，换了一件新衣服，然后带上砚台，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来。贺子墨已在楼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等郁远达钻进车里后，他便笑着说：“怎么弄了这么久。难道真的是小别胜新婚，君王从此不早朝呀。”
贺子墨是说郁远达享受夫妻生活去了，但由于两人关系太好，贺子墨总觉得开别的玩笑可以，但直接拿夫妻生活开玩笑总觉得说不出口，于是只好隐晦其词了。
郁远达笑道：“哪有这回事。知道今天要去烧香拜佛，早就将那事戒了。刚才还特意沐浴换新衣了呢，所以就拖了一点时间。”
车子像条鱼从黑暗里滑了出去，郁远达感觉像是做地下工作一样，心里有点紧张，也有些兴奋。
“如果孟纪文也去了，你不方便与他相见了吧？”郁远达问道。
“那确实不能撞见他，不然会很尴尬。毕竟我是做记者的，他肯定对此很敏感。不过就算他去了，一般他也不会让别人撞见的。”
郁远达觉得贺子墨分析得很在理，便打消了原准备在万佛寺接近孟纪文的念头。郁远达又问道：“你带了相机没有？”
贺子墨答道：“当然带了。相机、笔和采访本都是随身带着的。”
郁远达笑着说：“呵呵，现在不是说记者不记嘛。好多记者去采访时，身上既无纸，也无笔，就插着双手在一旁站着。”
贺子墨感叹万分地说：“以前记者被称为无冕之王，到哪里都会受到尊敬，现在记者充其量就是一个新闻民工。记者社会地位发生了变化，这一方面由于民众日趋成熟和媒体越来越透明，使得原来罩在记者头上的那层光环慢慢地被剥掉了，另一方面也与记者素质普遍下降不无关系。”
郁远达不想清早就引起贺子墨心情不爽，便转了一个话题，说：“我带了一方砚台，昨天才在古玩街淘到的。到时争取弘道大师给开一下光，开光时你悄悄拍几张照片吧，将砚台和弘道大师突出来。”
“拍照的话弘道大师会不会不高兴呢？我先跟他沟通一下，如果不行就只好偷拍了。”贺子墨是那种很为朋友卖力的人，他见郁远达要求拍照，也不问为什么，心里想着就是如何将这个任务完成好。
尽管凌晨路上车辆少，但贺子墨也不敢开得太快，开到万佛寺时仍要了一个多小时。这时天已微微亮，只见丛林掩映中，万佛寺倚着山势而上，层层叠叠，雄奇壮观。万佛寺后面就是壁立千仞的悬崖，万佛寺的天籁殿就立在悬崖的顶上。朝云晨雾之中，天籁殿若隐若现，仿若一座空中楼阁。在万佛寺十八座大殿中，天籁殿最为神圣，一般十分重要的仪式都在这里举行。
去天籁殿也有一条盘旋而上的公路，郁远达提出走路上去。贺子墨便将车子停在万佛寺山脚下，然后两人拾级而上。清早的山风冷嗖嗖的，越往上走，山风似乎越冷，郁远达被吹得连打了几个寒颤，他便用双手抱紧身子，突然觉得这样显得有点畏畏缩缩，就将手臂放下来，抬头挺胸，迈开大步往上爬。走到半山腰，只见一些比他们先来的烧香拜佛之人，竟是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地往天籁殿行进，跪时额头磕地，拜时全身匐匍在地。郁远达心里有些惭愧，原以为自己弃车步行已是虔诚了，但没想到还有这些更为虔诚的信徒。郁远达正在估算这些信徒是不是午夜十二点就开始从山脚下匐匍前进了，贺子墨就拨通了万佛寺方丈的手机。
“大师您好，我是记者贺子墨。昨天我跟您说过我有位朋友今天来上头柱香，情况有变不？”怕被旁边的人听到，贺子墨打电话时伸出手掌遮着嘴巴，声音压得极低。
郁远达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回答的，只听见贺子墨接着问：“是孟书记吗？”贺子墨说这句话时声音更轻了，郁远达都听得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那句话还没出口就一下子被山风卷走了。
郁远达便靠近贺子墨，隐隐约约听见方丈在手机里说有人要上头柱香了，争取上第二柱香什么的。
“多谢大师。”贺子墨道了个谢。
那头也唱了一声阿弥陀佛，两人就挂了电话。
贺子墨笑嘻嘻地说：“今天你只能当老二了，孟书记要上第一柱香。昨天方丈还都不知道他要来，全天早上他突然赶到的”
“能上第二柱香已经很不错了。谁不知道这万佛寺每次举行重要仪式时，请头柱香的，都是些非显即贵之人呀。”
“那这次你请香后，很快也会成达官显贵了。”贺子墨仍然一副嘻笑的样子。
如果在平常，郁远达当然也会将此话当成玩笑，与贺子墨打打口水仗。但今天进了这佛家圣地，郁远达心里无形中有了一种约束感，不敢随便说话，他就笑道：“多谢吉言，多谢吉言。”
贺子墨也意识到不能乱说笑了，便不再说话，两人加快了脚步。赶到天籁殿时，上香和开光仪式正要开始。贺子墨趁机向弘道大师提出，他的朋友想在砚台开光时拍个照片留个纪念。原以为弘道大师会一口拒绝，但没想到他竟然应允了。
上香仪式开始，所有前来请香拜佛的都站在天籁殿外面，方丈先进行了一番简短的陈词，然后将弘道大师请了出来。弘道大师一站出来，殿外的香客们便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郁远达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便单膝下跪蹲在了地上。贺子墨原本站着，感觉自己鹤立鸡群的样子不妥，也跟着蹲了下来。
弘道大师宣布请第一柱香时，两名僧人在大殿门前拉起一片黄布，将大殿里面遮挡起来。跪在外面的香客们不明就里，觉得有些奇怪，有的就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郁远达心里明白，肯定是孟纪文怕上香时被别人发现，寺庙便特意拉扯了这样一块黄布。孟纪文从侧门进去请完香，然后又从侧门快速离开，这时黄布就收了起来。
当弘道大师宣布请第二柱香时，郁远达心砰砰直跳，他赶快起身迈进天籁殿，先将手里的砚台放在香台上，然后接过旁边一位僧人递来了的三支香，点燃后插入香钵里，再行跪拜之礼，这时弘道大师开始给砚台开光。郁远达听到了照相机的咔嚓咔嚓声，郁远达知道贺子墨在拍照片。郁远达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念头：别人是虔诚来拜佛，而自己拜佛却是为了给砚台开光，又让人给拍了照片，这是不是有些心不诚？而自己与孟纪文一样，请个香也是走的后门，这是不是很有些讽刺意味呢？郁远达又想到，贺子墨是怎么跟对方说好允许他拍照的呢？正在胡思乱想时，郁远达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跪在佛前，不可心存妄念杂想，便立即将这些杂念打住了。
请完香，贺子墨趁机与弘道大师和方丈分别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准备告辞下山。这时弘道大师却道：“两位施主请稍候片刻，我还有话与两位说。”郁远达听了有些忐忑起来，他担心是不是弘道又变了主意，要贺子墨将照片删了？还是自己刚才哪里不小心亵渎了神灵？
郁远达便与贺子墨退到殿外等候。弘道大师主持上香仪式，总共上了六柱香。郁远达心里明白，这些请头六柱香的，虽不说都是达官显贵，但肯定都是些关系户。这其中如果有老板们上香，必定要捐一大笔功德。郁远达也拿不出很多的钱，请香后将一千元钱塞进了功德箱。弘道大师主持请完六柱香后，便离开了大殿。然后僧侣们维持秩序，外面的香客依次进殿自由上香。
这时方丈将郁远达和贺子墨引到大殿一旁的侧房里，弘道大师已在里面等候。等到郁远达他们坐定，弘道大师问道：“施主刚才拿来开光的那方砚台，是否还可以让老衲仔细看看？”
郁远达松了一口气，连忙将砚台递上。弘道大师将观台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啧啧称赞是方美砚，良久才将它递回给郁远达。并随口吟出一首偈语：“黑墨浸白砚，质洁又何奈？松间映明月，清水洗尘埃。”
郁远达虔诚地说：“弟子愚钝，虽能略懂此偈语表面意思，但却无法参透其中的精要所指，能否请大师点化一下？”
弘道大师微微一笑，说：“到时你就会明白了。”郁远达心想，到时再明白有什么用呢，那都成马后炮了。
弘道大师似乎看透了郁远达内心所想，又说道：“施主有受福之相，冥冥中常有贵人相助。“
郁远达心中一动，赶紧合什施礼：“谢谢大师赐福。”
见弘道大师不再说什么，郁远达和贺子墨便告辞下山了。一路上想着弘道大师那句偈语，郁远达有点闷闷不乐：这清水洗尘埃，美则美矣，是不是也表明铅华洗净，万物皆空呀。郁远达转眼又想，也许弘道大师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什么深意，更没有他想的这层意思吧。
出了万佛寺，贺子墨问：“这方宝砚你在哪儿买的？连博闻强识的弘道大师都赞赏不已”。
郁远达说：“我也就是在古玩街地摊上捡来的，才花了区区两千块钱。想来也不是什么真货，不过我见其材质不错，工艺精奇，便买来自己赏玩，图个乐子而已。”
贺子墨却说：“地摊上捡漏子在古玩圈也是常有的事，这方砚谁说一定就不是宝物？”
郁远达听了淡淡一笑，说：“哪有这么多漏子可捡？靠这种投机心理搞收藏，那就像期望靠买彩票来发财致富一样，会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倒不如像我这样，管他真真假假，量力而行，量财而收，怡然自得，不亦乐乎？”
“现在收藏古玩的就像全民炒股一样，连卖小菜的老太太都参与进来了，但这世上又有几个真正识货呢？大多数搞收藏的都抱着一种投机乃至于赌徒心理。有的甚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在乎的收藏的东西是否真品，只希望能将自己所收藏的东西炒出价值来，然后立即转手赚一把。”贺子墨神秘地一笑，“因此，我们只要想办法把这方古砚给炒火了，这砚台就会升值数十倍甚至数百倍，谁敢说它不是真的？这正可谓说你真你便是真，假亦当真；说你是假你便是假，真亦是假啊！”
郁远达听了贺子墨这番话，惊奇之下来了兴趣，半开玩笑说：“你这话倒是和机关里流行的那句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说说，怎么个炒作法？要真能把我的这个地摊货炒成了传世国宝，兄弟我发了财，到时将大头分给你，呵呵。”
贺子墨嘻嘻一笑，说：“那我就先谢了。”他略略思考了一下，说：“我们报纸不好炒，毕竟是机关报，最多也只是发个边条而已。我去找找《西岭早报》吧，我跟《西岭早报》老总们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策划得好，应该会产生轰动效应。”
《西岭早报》是一份才创办不久的市民报，不出一年就将贺子墨供职的《西岭日报》逼得鸡飞狗跳。《西岭日报》凭着机关报的优势，在党政机关有着不可撼动的影响力。每年靠着省委给各级各部门下达必须要征订的“指令性计划”，就可以达到几十万的发行量，就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但《西岭日报》毫无市场竞争优势可言，当全新的《西岭早报》创刊后，对《西岭日报》的冲击非常大。《西岭早报》打着市民报的旗号，从市民的角度采写新闻，报道的都是市民身边的人和事，即使是那些政策性极强的时政新闻，《西岭早报》也只挑选与市民生活息息相关的新闻来做，全然没有了《西岭日报》那样的大话套话，读来令人耳目一新，因而非常受市民欢迎。《西岭早报》创刊一年后，发行就达到了30多万份，广告收入达3000多万。面对《西岭早报》来势汹汹的进攻，《西岭日报》十位社领导在省城最豪华的五月天大酒店开了三天三夜会，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在报纸上开辟一个“社区新闻”版面，以应对《西岭早报》对市场的攻城掠池。
“市井新闻”版开辟后，当惯了老爷的记者们都不愿意去这个每天都要跑腿的部门，只有贺子墨主动请缨去了社区新闻部。《西岭早报》做新闻的方式早就将贺子墨心里抓得痒痒的，他摩拳擦掌等待着与《西岭早报》来一场新闻大战。因此，他一进入社区新闻部，就策划了几个有份量的新闻，引得领导和读者都纷纷叫好，贺子墨也很快被提为社区新闻部副主任。
找到了写新闻快感的贺子墨听说省会大学城旁边有一条街，是附近几所大学的大学生们最喜欢去消费和休闲的地方。贺子墨觉得里面有文章可做，于是就到那条街去明查暗访。来到这条街后，贺子墨发现这只是一条长长的小巷而已，依山而建，前面不远就是一条大河。小街像一个农户养的闺女，长得漂亮却穿得破破烂烂，而且连一个名字也没有。
大学生们将这里当成了乐园，在街上看碟、喝酒、唱歌或租屋同居。街道的下水道很窄小，常常就被堵塞，而环卫工从下水道里捞出来的，都是一些用过的避孕套。在街道的一些偏僻的角落或垃圾箱里，偶尔还会发现刚出生的婴儿。
贺子墨采访了整整两天，一篇2000字的通讯出来了：《这里有条颓废街》，同时配发了一篇犀利的短评，对几所大学的学生管理工作予以了批评。新闻做得很全面，反响也非常大，接连几天报社的热线电话几乎被打爆。读者对当代大学生的日常行为和道德操守表示震惊，有的还给教育厅打电话要求加强对大学的管理。由于反响极大，贺子墨的这篇新闻被报社评为当周好新闻，随后又被评为月度和季度好新闻。正当贺子墨沉浸在喜悦和骄傲里时，麻烦来了。被批评的几所大学联合向上面状告《西岭日报》，说《西岭日报》作为机关报，不以正面宣传为主，而热衷于这样鸡零狗碎的负面报道，而且未经调查，编造一些耸人听闻的噱头，给几所大学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也给全省的教育抹了黑，这实际上就是给省委抹黑，让全省人民在外面抬不起头来。
这样的大帽子压下来，上面也不得不重视，有领导批示，要《西岭日报》查清事实，消除影响。《西岭日报》某些领导看着风向似乎不对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贺子墨进行通报批评，撤销副主任职务。相关的责任编辑、部室主任、主管编委也被株连，纷纷都受到了处罚。《西岭日报》还在报上公开道歉，同时取消“市井新闻”版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