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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金蝉脱壳

卯时刚过,小顺子便被叩门声惊醒。他瞄了眼窗外黑乎乎的天,极不情愿地起身,披了件棉袍子拖着两条清鼻涕跑到院里开门。门闩一下掉,一个人便抬脚钻进来,小顺子认出是万安宫的管事太监张成。

“小顺子,你家高公公可起来了?”张成一脸急慌慌地问道。他一看小顺子半披的棉袍,急忙帮他拉好,一脸歉疚地道,“快穿上,别受凉了。”

小顺子打着哈欠看了他一眼:“张公公,有啥事不能等天亮再说。”

“天亮就来不及了。”张成哭丧着脸道。

张成是半路做的太监。他原是戍边的兵士,在一次与流窜的蒙古骑兵遭遇后,负重伤辗转回乡。但家中已无人,在床上躺了半年,发现敌箭射入下腹累及根部,无法复原,便索性一咬牙去了势,被人带入宫里混口饭吃。在宫里一待数年,一直在御马监伺候马匹。后来万安宫缺人手便被派往万安宫。

此时,东厢房传出一声咳嗽,接着高昌波的大嗓门从屋里传出来:“是谁在院子里,这一大早便不得安生?”

“回爷,”小顺子吓得一吐舌头,“是万安宫里的张公公,有要事禀告。”

“又是万安宫,如今这万安宫要翻天了?”高昌波抱怨着,“进来吧。”

小顺子忙上前一步跑进屋里,伺候高昌波穿衣。张成紧走几步到炕前,先向高昌波躬身一揖道:“小的该死,惊扰公公啦,实在是杨嬷嬷催得急。”

“又出了何事?”高昌波一把推开小顺子,披散着头发坐在炕沿问道。

“昨个,又有一个秀女发症,脸部肿胀不说还慢慢溃烂,甚是可怕。”张成说着抬眼瞄了下高昌波,满面愁容道,“此前那四个秀女,一直喝灶心土,也不见好。如今又多出一个发症的秀女,杨嬷嬷甚是惶恐,要小的讨公公个示下。”

“可问过御医?”高昌波也坐不住了,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昨个请过御医,御医说不像是水土不服。而且还有一件怪事,杨嬷嬷和陈嬷嬷身上奇痒,也看过御医,也找不出症结。杨嬷嬷对小的说,是不是万安宫阴气太重?”张成突然压低声音,惶恐地道,“听此间宫女讲,这地方死过不少女人,会不会是女鬼附身呀?”

“这……”高昌波一皱眉,眼睛发直地瞪着张成,片刻后道,“公公先回去,此事重大,老身也拿不了主意,还是去司礼监求见先生,让他定夺吧。”

张成一听高昌波要去司礼监面见王振,忙躬身道:“有劳高公公啦,我这便去向杨嬷嬷回话。”说完告辞退了出去。

高昌波匆匆喝了几口茶,便叫上小顺子出了院门。

沿着长长的甬道一路走到司礼监。小顺子跑上台阶敲开了院门,几个清扫太监见是高昌波,纷纷向他躬身行礼,高昌波径直走到廊下,听见里面的笑声,他低头整了整袍子,这才走进去。

只听见一个极细的嗓音叫好:“好诗呀,好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哎呀,先生此诗何等气度呀,先生才华世间无人能及呀。”

“王浩,此乃李白之诗,本人只是写来品读而已。”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他,虽然是更正他的话,但听语气还是被他的赞美之词煽动得飘飘欲仙。

听见王浩在里面,高昌波犹豫了片刻,但想到事情紧急,再说王浩也不是外人,只不过王浩一向恃宠而骄,跋扈冷漠,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在他面前露怯,让高昌波浑身不舒服,但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了。

高昌波弓着身子走进去,看见王浩正俯身看书案上一幅墨宝,案边站着王振,他只穿了一件便袍,面容祥和,眼神松散,嘴里吟着此诗的后一句,“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一边咏着,一边提起手中鹿毫正欲继续往下写,不经意一抬眼,这才看见高昌波。

“高公公,这个时辰来此所为何事呀?”王振面带不满地问道。高昌波浑身一抖,猛然想起王振有早上习读圣贤书的习惯,连皇上都不在这时差遣他。高昌波一阵追悔,刚才张成把话说得凶险,害得他把这件要命的事都忘了,此时既是来了也不好退出去,只得硬着头皮跪了下来。

“请先生责罚,老奴办差不力,出此纰漏,老奴该死。”高昌波说着上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是闹的哪一出呀?”王振放下笔,眼睛扫过王浩。王浩急忙上前扶起高昌波。

“先生,万安宫出事了。”高昌波说着,抬眼看王振,见他脸色也严峻起来,脸上肌肉一抖,知道万安宫虽小,选秀却是事关皇上,如果触怒龙颜只怕自己脑袋不保,心里更加惶恐,便又上前一步,道,“万安宫里接连有秀女得怪病,脸部肿胀溃烂,甚是可怕,如果再过几日,太后亲临只怕会……”

“肿胀溃烂?”王振瞪起眼睛,问道,“御医怎么说?”

“有说水土不服的,有说是恶疾,也没看出端倪。”高昌波皱着眉头摇头叹息道。

“几个秀女得此症?”王振问道。

“目前为止五个。”高昌波略一犹豫,小声地说道,“也有宫女说,万安宫阴气太重,恐是恶鬼附身……”

“真是不太平呀。”王振凝目看向高昌波,冷冷地道,“依高公公,如何处置呀?”

“这……”高昌波心惊肉跳地抬眼看一眼王振,心虚地道,“一直给她们灌汤药,若还不好,恐怕几日后,太后和皇上过来,惊扰了圣驾如何是好?”

“王浩,”王振转向王浩,脸上带着一丝怒容道,“这几日你在万安宫里里外外加派人手。”王振又转向高公公问道,“可是有人下毒?”

“暂无法确定,这么多人都没事,偏偏这五人……”高昌波甚是无奈地道,“我和杨嬷嬷在膳房也增派了人手,可还是又有一人发症,恐怕不是下毒的事,而是……”

“鬼?”王振鼻孔里哼了一声,厌恶地瞥了高昌波一眼,“你们这些人总是疑神疑鬼的,不过为了后宫的安宁,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是恶鬼附身,留下便是祸害,绝不能任由她们惊扰了太后。”王振说着,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他盯住王浩问道,“若是恶鬼附身,该如何处置才稳妥?”

“掩埋,让恶鬼永无翻身之日。”王浩声音不大,但戾气逼人。

“此事交给你,你今夜就去办。”王振舒了口气道。

王浩急忙上前,躬身道:“是。”

高昌波听到王振又快又周密地处置完此事,顿时感到浑身轻松,急忙上前一步,高声道:“先生心思缜密,处置周全,老奴——”

“行了,”王振一摆手,冷冷一笑道,“估计你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你们这些人一肚子坏水,谁也不愿当坏人,把所有事都往我身上一推溜之大吉,以为我这张老脸,多讨皇上待见似的,皇上圣聪明断,才不会着了你们的道。”

“嘿嘿……”高昌波低着头,含糊地笑起来。

“让我说着了吧。”王振看高昌波傻呵呵地笑,也被逗乐了。

这时,一名小太监走进来回禀:“先生,宁指挥使到了。”

王振一听,对小太监道:“就说我正候着他呢。”

高昌波和王浩一看,王振见宁骑城肯定是有事要谈,急忙告辞。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堂屋。

在院门口,宁骑城正与王浩和高昌波相遇。

宁骑城平日与王浩素无来往,王浩虽为东厂督主武功超绝,不过是个傀儡,大权在王振手里,这点朝堂之上尽人皆知。但是王浩是王振的远方侄子,有这一层关系,宁骑城对他多少有些忌惮。王浩对宁骑城顾虑多一些,总是听闻他的各种杀伐手段。因此两人较劲也是在暗里,面子上却分外客气。

高昌波在一旁看着两人一阵寒暄,极尽礼仪之周全。刚才听小太监来报宁骑城来了,心里就一动。见到宁骑城但碍于有王浩在场,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向他递个眼色。

宁骑城何等聪明,与王浩寒暄了几句,当下拦住高昌波道:“高公公,请留步。”

王浩见两人有话要说,便知趣地告辞,先行一步离开司礼监。

见王浩走远,高昌波压低声音道:“今晚便来接人。”说完,急忙躬身告辞。

宁骑城愣了一下,这是他与高昌波密约之事。如此快便要行动出乎他的意料,他推测刚才他们所谈之事一定与秀女有关。这两天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哪里出了纰漏,却一时无处查寻。

宁骑城深吸一口气,把这事暂且放一边,向堂屋走去。眼下先想办法应付王振吧,近日发生几次刺杀王振的事,各种传言对他极其不利,看来王振已经沉不住气,要对他发难了。

“干爹。”宁骑城一反往日的阴鸷,步伐轻快地走进去。

“小城子,来——”王振微笑地望着面前这个英俊的青年,无比宠爱地拉着他坐到炕上,把炕几上一盏茶递给他。

宁骑城端起茶一饮而尽,而后便将茶盏放下,起身撩袍跪下:“干爹,儿无能,连累干爹受苦了。”

王振叹口气,乜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让他起身,而是哀怨地嘟囔起来:“屋里没外人,咱爷俩说个私房话。现如今满城都在传王振被狐王令灭了,说什么狐王令号令天下,锄奸惩恶,你听听,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传出来了。”

“是……儿无能。”宁骑城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小城子,狐山君王是我的心腹大患,他能一次次从你手中逃脱可见他手下力量不可小觑,上次你对我提到《天门山录》有了线索,也不知你查到何种地步?”

“此书在京城一露面,就再次消失,我正在追查。”

“唉,查此书是你责无旁贷的事,谁让它是从你手中被盗走的。如今首要的是对付狐山君王,”王振说着站起身,目露寒光,面容狰狞地说道,“你若能抓住他,我必将他人头悬挂城门之上,暴尸百日方解我心头之恨。”

“儿……谨记教诲,必赴汤蹈火。”宁骑城说道。

“小城子,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王振一回头,急忙走两步扶起宁骑城。

“干爹,此番儿子来,还有一事要向你回禀。”

“哦,是不是白莲会之事?”王振拉宁骑城坐到炕上,“我听说你近段时间捣毁了一个白莲会的窝点。”

“不错。”宁骑城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还是一颤,他没想到王振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只得和盘托出,“干爹还记得去年巡检司和批验所的上疏吗?在京师一地私盐占官盐一半,此间追缴过几批私盐都不了了之,以为是商贩所为。上次我带一队缇骑在妙音山附近剿灭一个私盐窝点,它竟然是一个白莲会的堂庵。对抓回的信众用刑,他们交代白莲会背地里一直做私盐的生意,白莲会在京师和直隶有十几个堂庵,信众过万。但是白莲会组织严密,神秘莫测,到如今都不知道他们的堂主是谁。”

“这股势力甚是可怕呀,”王振目光扫向窗外,过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叹道,“真不让人太平呀,如今皇上身体有恙,不可让他太过劳心费力,你说咱们做臣子的不操心谁操心呢?”

“是,”宁骑城点头道,“干爹说得极是。”

“先去查清白莲会堂主是谁。”王振看着宁骑城道,“这事你秘密进行。”王振耷拉着眼皮略一沉思,道,“摸清那些堂庵的位置。这一次,一定做到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不能再像狐族一样,小小一群人,闹得整个京师鸡犬不宁,狐王令被传得神乎其神,如若狐族再与白莲会勾结在一处,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是。”宁骑城额头上冒出冷汗,他知道王振是拿狐族有意敲打他,他皱起眉头,发狠道:“此次必将一窝端掉白莲会。”

“谈何容易哟。”王振袖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你可是有了思谋?”

“儿暂且没有。”宁骑城坦白道。

“回去好生谋划吧。”王振回到炕前,坐到炕几前,端过茶盏啜饮一口,方想起另一件事,脸上不由罩上一层阴云。

宁骑城看王振脸色突变,急忙问道:“干爹,可是有不顺心之事?”

“如今朝堂上,虽有百般不顺却还都能勉强应对。”王振说着,抬眼看了下窗外,此时起风了,风刮着窗框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他叹口气,语气中充满怨恨,“但偏有那么一撮人,专与我作对,说什么阉人专权,误国殃民,”王振说着,眼里射出一道冷酷的凶光,“天地可鉴,我哪一点不是为了皇上着想?”

“这些人是谁?”宁骑城吼道。

“兵部的于谦是他们的领头人。”王振说着,眉头紧紧皱起。

“此人我也有所耳闻,都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宁骑城瞄了王振一眼。

“他身边还有几个大臣走得比较近,”王振说道,“刑部的赵源杰、礼部的苏通、吏部的陈柄乙,这一伙人不可小瞧,你给我盯着点。”

“是。”

“那个于谦,我是顶讨厌的,你找个借口,把他关进诏狱里。”王振叹口气闭上眼道,“眼不见,心不烦。”

“是。”宁骑城应了一声。

“唉,这个人,”王振眉头一扬,“太不让人省心了,嘴硬身更硬,怕一时不好办,你吓唬吓唬他,让他安分一些也好。”

“是。”宁骑城点头,他看见王振面露倦意,两人谈了个把时辰,该说该交代的也差不多了,便上前关切地说道,“干爹八成乏了,那儿子就退下了。”

王振耷拉着眼皮,闭目休息,只扬起手向宁骑城挥了一下。

宁骑城如获大赦,慌忙退下,轻轻合上房门。门外候立的几个太监给宁骑城躬身行礼,宁骑城匆匆向他们还了一礼,大步向院门走去,外面的冷风一吹,宁骑城不由打个寒战,这才发觉自己后背湿了一片。

这一日,万安宫出奇地平静。再没有出现发症的秀女,两位嬷嬷身上的痒疾也缓和了许多,五个发症的秀女被单独隔离开,住在膳房一侧的储物间里。

五个人从早到晚喝汤药,但症状不但没有缓解,还有恶化的趋势,最为厉害的便是最后染疾的明筝,脸上身上出现脓包,有些已经溃烂。但明筝反而是最为平静的一个,她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其余四人一直在哭天喊地。

张成负责照顾五人的饭食和汤药。在用晚膳前,高昌波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万安宫找到张成,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把从司礼监带回的消息告诉他,并交给他一包药,嘱咐他放进五人的粥里,夜里王浩会带东厂的人把五名秀女带走。

张成面上十分冷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晚膳端来后,他并没有照高昌波的吩咐把药全部倒进粥里,而是倒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埋到廊下花草下。他叫来手下太监,让他们伺候五个秀女用膳,自己找个托词,溜出万安宫。要离开紫禁城,还要过两道门,好在他身上有李漠帆给他的东厂令牌。

张成一出宫门,便撒了欢地跑,在半道拦下一辆马车,使了银子让车夫送他到上仙阁。他心里清楚自己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但事出紧急,他不得已必须冒险告知李漠帆。

李漠帆是他的恩公。当年他从边关负伤回乡途中,倒在漫天野地里等死,是兴龙帮的镖号救了他,并把他一路捎带回乡,治病的银子也是李漠帆出的。在他落下残疾被乡下同门亲眷嘲笑走投无路时,是李漠帆安排他进的宫。

这些年在宫中虽然低人一等,但衣食无忧,也了无牵挂。现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报答恩公。因此,李漠帆托人找到他,让他帮忙时他立刻便答应了。此时他心急火燎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总嫌车马太慢。

上仙阁在夜幕下灯火通明,正是上客的时辰。张成下了马车,由于出来得匆忙,只在外披了件黑色大氅,以掩盖宫里内监的袍服。他紧裹着大氅,直接走到后院侧门前,见大门微敞,便往里面走去。

突然,他的肩被人拍了一下,身后传来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喂,这位爷,你走错地方了吧?”盘阳从侧门的暗影里走出来,上下打量着张成。黑影里又蹿出一个人,绷着脸,不怀好意地瞪着张成。

张成急忙一揖手道:“两位小哥,行个方便,我有急事要见李掌柜。”

“李掌柜不在这里。”林栖十分凶恶地说道,他看面前这人面容猥琐又缩手缩脚,行踪十分可疑,便不客气地要撵他走。

这时,萧天正好从街上回来,一眼便看见门前站立的中年男人,他不动声色在远处打量,发现他脚上所穿靴子以及大氅里隐约露出的袍服是宫里当差的行头,心里一动,急忙一步上前,叫住了他:“这位老哥,你找李掌柜,就请跟我来吧。”

张成回头见来人如此清雅不凡,心里大喜,问道:“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萧,单字天。”萧天一报上大名,对方就双眼放光地“啊”了一声,急忙躬身一揖道:“你是萧帮主。”

萧天一听此话,心里已确定,此人定是被李漠帆送进宫里的张成张公公。近日宫里没有任何消息,萧天虽然派人手四处打探,仍是一无所获。他也去过长春院,柳眉之同他一样,尽管他有几个朝堂上的朋友,但这些人对于宫中事多是三缄其口。萧天和柳眉之急得团团转却毫无办法。今日,萧天正是从柳眉之处回来。

萧天引着张成向院里走去,从林栖和盘阳面前走过,碍于张成在旁边不便发作,只是用犀利的眼神扫了两人一眼,忍着怒气,吩咐林栖:“速去前院把李掌柜叫来。”

林栖瞥了来人一眼,十分不情愿地慢吞吞转身走了。

“快点。”萧天在背后又催了一句,“盘阳,你也去。”他不放心地叫盘阳跟上。

萧天在前,引着张成直接走到水塘边的清音阁。萧天请张成上首坐了,叫人奉茶。两人刚落座,李漠帆闻讯便风风火火跑来了,一看座上之人,长出一口气——这两天他和萧天等的就是他。

张成一看李漠帆进来,放下茶盅走上前就拜,被李漠帆拉住。“兄弟,又见面了。”李漠帆笑着说道。

“可不是吗?一晃小半年了。”张成眼里泛着泪光,李漠帆没有改称呼,还是称他兄弟,而不是公公。张成一阵感慨,恍若隔世。稍事停顿,张成这才想到自己来意,他一把抓住李漠帆,回头扫视了一眼林栖和盘阳,欲言又止。

“都是自己兄弟,但说无妨。”李漠帆拍拍张成手背道。

张成打消顾虑,便直接说道:“上次,我按你的吩咐,点了一把火,烧了秀女名册,巧的是此事追查到一个叫梅儿的宫女,也算她倒霉,把这事担下了。但是,我私下寻访,只有一个叫明珠的秀女,却没有找到叫明筝的秀女,本想再慢慢寻访,不想这次事出紧急,我才跑来找你。今夜,王浩带东厂的人,要把五名发急症的秀女拉出宫埋了。”

“什么?”张成一席话,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四人几乎同时发问,李漠帆与萧天交换了个眼色,林栖和盘阳大眼瞪小眼,盘阳伸出一只手掌,问道:“五名秀女?”

张成只道他们震惊于东厂的残忍,他并不知晓这里面的隐情,便摇着头说道:“我不便久留,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也是在晚膳时从高公公口中得知,高公公还让我在五位秀女粥碗里下药,我闻了一下,似是蒙汗药,我只下了一部分,她们可能会昏昏欲睡,四肢无力。”

“五位秀女所得何病?”李漠帆并不清楚内情,一脸迷茫。

“脸部肿胀,面貌全毁,宫里有人传是恶鬼附身,所以东厂才要连夜把她们埋了。”张成说完,起身告辞。

“小六。”李漠帆冲门外喊了一声,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少年,“小六,你赶上马车送这位老兄到宫门前。”李漠帆一边交代着小六,一边送张成往外走。

萧天坐在座上陷入沉思,宫里传来的消息让他猝不及防。不一会儿,李漠帆赶回来,见屋里三人都不说话,便急了:“帮主,这是咋回事呀?”盘阳把他拉到一边,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儿,李漠帆才知道这是帮主的主意。

“怎么会多出四位秀女?”盘阳直想乐,看到大家一片愁云惨淡,只好收敛了,“不是只救明筝姑娘吗?怎么跑出来这么多?”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萧天站起身,脸色忽而变得严峻起来,“绿竹她们有可能没有找到,也有可能不能确定,总之这件事由咱们而起,这五位秀女里有没有明筝,咱们都得救,不能眼看她们被活埋。”

“帮主,如此说来,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李漠帆有些担心地道。

“君王,若是五人里面没有明筝呢?咱们岂不白忙活了?”盘阳说道。

“我说过,这里面一定出了差错,宫里面的事瞬息万变,刚才张公公都说他在私下寻访都没有找到明筝姑娘,何况是作为秀女的绿竹她们。这五位秀女所患恶疾,显然是吃下了百香转筋散,绿竹她们就因为不能确定,才多出这几人,也就是说明筝极有可能就在五人之中。接下来只有将错就错。”萧天转向林栖道,“林栖,你速去长春院接柳眉之过来,他曾对我说,他手下一个仆役的父亲可以出入皇宫,往净房拉恭桶,凭这个咱们可以混入宫里。你速去速回。”

林栖应了一声,跑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这是我最担心的事,”萧天心情沉重地说道,“当时事发突然,命四名狐女进宫寻找明筝,本身也无把握,她们并不认识明筝,出此差错,也不能怪她们。我了解明筝,这丫头鬼怪精灵,那四个狐女加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若她想留下,谁也没有办法。我估计明筝一进宫便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四个狐女打听不到,只能靠猜,这就是为何会有五个秀女被下了药。”

“哦……”李漠帆点点头,但又一皱眉问道,“明筝姑娘为何急着要进宫?”

“唉,她想报仇,此事也怪我,我早该在她面前公开身份,她也不会这么冒险了。”萧天有些自责地说道。

“扑哧”一声,盘阳听到这句话笑了起来。

“你还有心情笑。”李漠帆没好气地说道,“别人都急死了。”

“不是……”盘阳忍不住又笑起来,“我想起明筝姑娘一把小剑要保护你们帮主的模样,哈,确实好笑呀,如果她知道她身后要保护的萧大哥是一大侠,她会做何感想?”

盘阳的话,顿时勾起李漠帆的记忆,这个画面确实充满喜感,两人目光相对,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他俩偷眼瞅萧天,只见他铁青着脸,面无表情,拧眉苦思的样子。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这次林栖动作够快。

“一匹马疯了似的把我驮来,萧兄,”柳眉之一袭白衣似一阵风刮进来,把屋里几人眼睛都晃了一下,“所为何事?”

“宫里有信儿了。”萧天开门见山道,他向柳眉之简单介绍屋里几人,“这位是李掌柜,这两位也是朋友。”

柳眉之深深凝视萧天一眼,点点头道:“你继续往下说。”

“宫里传来消息,万安宫有五位秀女得了急症,面容已毁,东厂的王浩要在今夜动手把她们活埋。”

“这算什么消息?宫里哪天不死人?”柳眉之一脸失望。

“若是这五位秀女中有明筝姑娘呢?”萧天问道。

“哦,”柳眉之这才坐下来,他恍然大悟道,“难道这便是你谋划的解救之法?”

“嗯,”萧天低下头,坦诚地道,“出了偏差,多出四人,本以为面容被毁会被遣送,没想到东厂要活埋她们,这都出乎我的意料。”

“需要我做什么?”柳眉之站起身问道。

“伪装进宫,再探虚实。”萧天说道。

“这个不难,长春院有个杂役,多年受我接济,他家的营生就是往净房拉恭桶,马车可以出入宫里。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让李二娃的爹带你们进宫。但是,夜里进宫要想好一套说辞,李二娃的爹都是早上进宫。”柳眉之说着,一副急着要走的模样,他又问道:“埋秀女的地方,你可知晓?”

“说是在乱坟岗。”萧天顺口说了一句。

柳眉之急慌慌地告辞而去,也不要林栖去送,一阵风似的便消失在黑夜里。

李漠帆见柳眉之走了,摇着头道:“此人行踪,总让人琢磨不透。”

萧天收回视线,望着屋里三人,目光落在林栖身上,他说道:“林栖,你去宫里一趟,探查一下。”

“凭啥又让我去?”林栖一脸不耐烦。

萧天冷冷看他一眼,补充道:“你腿脚好。”

“我不去。”林栖拧着脖子叫道,“我不愿闻大粪味。”

一旁的李漠帆实在看不下去,气得脸通红,他一拍桌子,吼道:“林栖,你个小犊子,有你这样跟我们帮主说话的吗?你要是在兴龙帮,我早就把你清理门户了。”李漠帆一怒之下冲上前就想揍林栖,被一旁的盘阳抱住腰,盘阳喊道:“我的李掌柜,俺们狐族的事,你别掺和,行吗?”

李漠帆指着林栖,问盘阳:“是你告诉我,这小子是我们帮主的奴才,作不作数?”

盘阳点头道:“作数。按族规,他林栖永远是你们帮主的奴,永世不得翻身。”

“你瞧瞧,”李漠帆指着林栖,“他哪像个奴,他才是主子呢,而我们帮主呢,处处受他欺负,哪有这种奴才呀?”

三人扭到一处,理论不清。萧天端坐在一旁,对三人置若罔闻,根本没留意他们闹个啥,他在脑子里一遍一遍梳理着下一步的行动,不想再出现纰漏。三人见萧天蹙眉沉思,似是置身事外一样,也顿觉无趣,遂松开手。

“林栖,”萧天转向林栖淡淡一笑道,“若你闻不惯大粪味,那就我去。”

李漠帆瞪着林栖,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盘阳也向林栖示意。林栖拧着脖子,黑着脸没好气地说:“我去。”

“好。”萧天突然站起身,看着三人,脸色变得严峻起来,“此次给咱们送来一个大礼。林栖,你可记得王浩吗?当年掠走青冥郡主,射伤老狐王的东厂督主,今夜他的末日到了。”萧天的话,像一剂猛药瞬间提振了林栖和盘阳的士气,两人立刻支起耳朵,本以为是救一个不相关的人,被萧天一提点,那个血海深仇的宿主就在眼前,林栖眼睛都红了,一改刚才的顽劣,十分恭顺地站直身子等着萧天吩咐。

“林栖坐拉粪车进宫,想办法潜入万安宫,只要东厂动手,他们若运走五位秀女必有一辆大车,你跟住大车,我们在宫外候着。”萧天吩咐道。

“帮主,”李漠帆突然问,“对付东厂的人,咱们人手够吗?”

萧天略一思索,道:“冤有头,债有主,只杀王浩。那些东厂的人,也是上有父母的平民家子弟,放他们一条生路。王浩是王振的左右臂,作恶多端,灭了他,王振就少了一个帮手。”

萧天从怀里拿出乌金泛光的狐王令,举在手里。林栖和盘阳一看,立刻双膝跪下。萧天面南而立,一揖到地,道:“老狐王在上,萧天代行此令,谨遵教诲,匡扶正义,惩恶扬善,行天之大道。”

林栖和盘阳在萧天身后叩头行礼,两人一改往日玩痞之气,敛声屏气,一脸严肃和虔诚地三叩首。

夜色如墨,更深人静。

一辆简易马车行驶在巷子里,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驾车的李老爹一边挥鞭子,一边不放心地回头查看后面车厢:“小子,你怎么出来了?”

“你要熏死我呀。”是林栖的声音,他从车厢里探出头。

“忍一忍,马上到宫门了。”李老爹说着勒住马,他看见宫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还是辆四轮马车,上面堆满大小箱子。

守宫门的禁卫军一看都敲过三更了,还有车马要进宫,走出来一看,还不止一辆,立刻骂骂咧咧地嚷道:“不行,宫中有令,这个时辰,禁止出入。”

一匹黑马飞驰到宫门前,马上之人一身飞鱼官服,腰间的金牌在暗夜里闪亮。几个禁卫军认出腰牌,忙上前行礼:“参见指挥使大人。”

宁骑城翻身下马,他先是查看了一下守门的禁军,然后眼睛瞟向第一辆马车,看见李达一身短打坐在车上,只是找的这辆马车有些不伦不类。他微微皱起眉头,走到马车前。

“大人,”李达从四轮马车上跳下来,举着手中的路牌道,“这是宫里订下的货物,一路从苏州来,路上耽搁了时辰,直到此时才赶到。”

宁骑城向李达递了个眼色,李达会意转身引着宁骑城围着马车查看一圈,宁骑城点了下头,大声道:“下次莫再误了时辰。”宁骑城转向几个禁卫军,“让他过去吧。”

几个禁卫军见指挥使大人开了口,便不好再说什么,反正出了差池也有人担着,便缓缓推开宫门。李达重新坐上马车,轻拉缰绳,马蹄踏上青石板入了宫门。

李老爹心下忐忑,但箭已离弦,岂有回弓之理,遂硬着头皮点头哈腰颤巍巍地走到宁骑城面前,递上手中路牌,一边鞠躬一边哑着嗓音说道:“大人,这是我的路牌。”

“你……”宁骑城退后一步,嫌恶地说道,“你一个出入净房的,不该是早上出清吗?大半夜跑来凑什么热闹?”

“大人,”李老爹本来就有眼疾,此时一紧张,眼眶又红又肿眼泪汪汪,“家中明早要出殡,我寻思明天来不了,就趁夜里出一趟。”

宁骑城远远瞟了眼那辆放恭桶的马车,离很远还是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便摆了下手:“去吧。”

李老爹又鞠一躬,把路牌揣进怀里,跛着脚走到马车前,爬上马车,一甩马鞭,那匹小马驹十分不情愿地抬四蹄向前走,李老爹额上大汗淋漓,他挥动缰绳,催马快行。

李老爹赶着马车一进宫门就向左边的甬道驶去,甬道一团昏暗,只有路过的几个院子里有零星的烛光。

“老爹,”林栖把头探出车厢,深喘了口气道,“先到万安宫。”

马蹄踏在青砖上发出阵阵脆响,在寂静的深宫里尤其刺耳。一队巡夜的禁军打此经过,领头的校尉认出李老爹,打着招呼:“喂,老李头,怎么此时来了?”

“哎呀军爷,明早来不了,家人出殡,便夜里抽空来一趟。”李老爹答道。

李老爹的话引得队伍里一片嬉笑声,“出个粪,竟想得如此周全……”“怎么这么大的味呀……”

巡夜的禁军与马车在甬道分开,禁军向乾清宫方向走去,马车直奔万安宫。李老爹捏鞭子的手,湿漉漉的,他用手背擦了把额头,方舒了口气。

行到万安宫门口,李老爹回身敲车厢,不见动静,正纳闷,就听见头顶上有人说道:“我在这儿。”李老爹一抬头,看见林栖蹲在厢顶。

“啊!”李老爹吓一跳,也不敢多说,“到了,这里就是。”

“你记住,我学猫叫,你听见过来即可。”林栖交代了一句,左右张望了一下,纵身一跃,已上了万安宫的墙头。

李老爹惊得吐了下舌头,忙赶着车先到其他宫的净房去了。

林栖站在墙头大致确认了方向,看到宫里黑漆漆一片,只有东南角有些光亮,便飞身落下,沿着漆黑的回廊向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那片光亮来自膳房的院里。此时,张成引着高昌波从轩逸阁出来。高昌波胖脸上堆满笑容,他拍着张成的肩道:“张公公,你这差办得好,我平日没白疼你啊。”

“老奴总记得公公的好,总惦念着何时才能相报呢,这点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张成哈着腰,笑眯眯地说道,“这两个嬷嬷没几个时辰醒不过来,公公还有何吩咐尽管说。”

“一会儿东厂的人来了,你引着他们把那五个秀女抬走就是了。”高昌波压低声音道,“那五个秀女都办妥了?”

“办妥了。”张成低声道,“粥一喝完,五个人就睡过去了,按照你老的吩咐,装进了五个麻袋里。”

“好。”高昌波抬头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道,“还有一事,你差人把一名叫明筝的秀女传到这里。”

张成眼皮一眨,以为自己听错了。高昌波看见他一愣怔,以为他害怕担责,便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放心,此女被宁骑城看中,要收入房中,宁大人跟我要人,我能不给吗?再说,这宫里也不少这一个女人,只当是拉出去埋了六人。”

“这……这……这宁大人也真是,跟皇上抢女人?”

“皇上还可以再选嘛,哈……”高昌波笑了起来,“你帮我这一次,我定记住你的好,哪天你老哥我发达了,你不也跟着发达了?”

“我这就去办。”张成掩饰着自己的紧张,他走到廊下,叫了一个小太监:“小允子,去把当值的宫女叫来。”他说完,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明筝这个名字如此耳熟,片刻后,他方想起来,恩公要找的人不也叫明筝吗?张成不禁愕然,犹如百爪挠心,不知所措。

一个高挑的宫女在小允子的带领下,走过来,向张成和高昌波施一礼道:“见过高公公、张公公。”

“小菊,你去寝殿传一个叫明筝的秀女过来。”张成依照高昌波的话说道。

小菊站着想了想,道:“回张公公,没有叫明筝的秀女。”

“如何会没有?”高昌波在一旁插话道,“此女子还是我领进宫的,秀女名册上明筝两字,还是我写上去的。”

小菊愣了半天,道:“容我去拿来名册,定可以有个分晓。”小菊退下,匆忙回大殿去取名册。过了有一盏茶工夫,小菊抱着名册一路小跑过来。

高昌波接过名册,一页一页翻看,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有找到明筝的名字。

“四个寝房,确实没有叫明筝的秀女,”小菊想了一下,道,“对了,秀女名册是新录的,不知是否出了差错。”

“新录的?”高昌波眼珠子一转,问道,“那旧的呢?”

“烧了。”小菊道。

这时,小允子跑过来,回禀:“宁大人到了。”小允子身后,一个黑影裹挟着一阵寒风到面前:“烧了?”宁骑城虽刚到,但刚才他们的对话,他听了大半,“那人呢?”

“没这个人。”小菊低下头,嗫嚅了一句。

“不可能!”宁骑城阴气森森的脸上,一双鹰目射出逼人的寒光。小菊被吓得跌坐到地上,浑身打战。

突然,房顶上传来一声窸窣的声响,宁骑城听力果然了得,他警惕地抬眼望着房顶,突然纵身一跃,人已落到屋顶,他飞身在屋顶查看了片刻,从远处传来一声猫叫。“哪来的野猫?”宁骑城低吼了一声,飞身落下,站在庭院里。

“这个时辰,只怕一会儿王浩就来了。”高昌波心急火燎地提醒道。

突然,守在外面的小允子跑进来,小声回禀:“东厂督主到。”宁骑城一听,立刻身体一纵,又一次上了房顶,躲了起来。片刻后,四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东厂番役走进院子,他们身后,王浩身披大氅走了进来。

“高公公、张公公。”王浩一揖手,面目冷酷地问道,“可已准备妥当?”

“请。”张成躬身在前面引路,他们一行走到膳房一侧的杂物间。张成推开木门,中间圆桌上点着一盏灯,昏黄的光亮照到屋角五个麻袋上。王浩点了点头,身后的黑衣人依次走进来,连扛带抬,把五个麻袋搬出杂物间。

“高公公、张公公,告辞。”王浩向身后一挥手,一行人等迅速出了院子,消失在黑暗里。

东厂的四轮马车和三匹马候在万安宫外,一行人抬着麻袋一一放到车上,有两人跟着坐到马车上,其余三人翻身跃上马背,一行人向宫门驶去。

“喵……”一声猫叫,万安宫墙头探出一颗人头,林栖看见东厂的车马走了,才敢跳下来。他身体贴着围墙隐在暗影里向前面跑着,一边嘴里发出怪异的叫声。

刚到甬道口,发现那辆马车早已候在那里,林栖跑上前跳上马车,立刻干呕了一声:“呸,啥味!”

“唉,忍着点吧。”李老爹回头查看了车厢,由于夜里捎带的恭桶少,里面有足够的位置让林栖容身。

“跟上那辆四轮马车。”林栖捏着鼻子催促道。

出宫门时很顺利,没人再盘查。李老爹跟着那辆四轮马车一路向西。林栖爬上车顶,撮着嘴发出尖利的鸟鸣。不多时从一处巷子里蹿出几匹高头大马,几匹马迅速靠近马车。

萧天打头,身后的李漠帆手里还牵着一匹马,此马是为林栖备下的,盘阳紧跟其后。

“五个人,全在那辆马车上。”林栖说着,飞身从车顶跃到马背上。

“好,跟上那辆马车。”萧天在前,几人随后,一行人马与李老爹的马车分开来,向西边疾驶而去。

乱坟岗其实是京城一处最荒凉的墓地,半人高的灌木丛中遍布着大小不一的坟头,有碑的,无碑的,杂乱无章。平日城里暴尸街头的乞丐、牢狱里病死的囚犯、忤逆的罪臣等死后都草草掩埋在这里。

四轮马车沿着杂草丛生的土坡,一路摇摇晃晃驶上坡。王浩骑在马上,借着惨淡的月光,看了眼四周,找了个地势平坦的地方,便命几人挖坑。

经过长时间颠簸,车厢里几个麻袋晃动起来,从里面传来“嘤嘤”的哭泣声。王浩催马上前,一脚踹向近前的麻袋,吼了一声:“死到临头,还不安生。”

他这一脚正踢在明筝头上,本来昏昏沉沉的大脑,被踢醒了。她睁开眼睛,方发现自己被绳捆索绑塞在袋子里,此时浑身酸痛,腿脚都麻了,嘴里还被塞进一团布,叫也叫不出来。她瞪大眼睛透过麻袋粗大的纹理,隐约看见前面几个黑衣人在挖一个大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心想完了,明筝呀明筝,你怎么这么倒霉啊。

“行了。”王浩翻身下马,走到坑前查看,“几个丫头片子,够使了。”

几个黑衣人撂下铲子,一个人嬉笑着凑到王浩面前,道:“头儿,就这么埋了,多可惜呀!”

“是呀。”另一个凑上来,“听说都是秀女。”

“找死呀,好好的能埋吗?”王浩瞥了他们一眼,吓唬道,“染了恶疾,你们是活腻歪了。”

几个人一听此话,立刻乖乖地走到马车前,一人扛一个麻袋往坑里扔,麻袋里不断发出惨叫声和哭声。

明筝被摔得腰间一阵剧痛,差点昏过去。这时,泥土劈头盖脸砸下来,明筝脑子里一片空白,便闭上眼睛。心想着马上便可以见到父亲和母亲了,只是心里仍有不甘,父母的大仇未报,自己却葬身野地……

突然,身上不再有泥土砸下的痛感,等了片刻,没有泥土砸下来,耳朵里却听见一片刀剑相击的铿锵之声。明筝心里一阵疑惑,她挣扎着抖掉头上的泥土,从缝隙中望过去,不由大吃一惊。

几个剑客正与黑衣人激斗。其中一人长身玉立手持长剑,月光下只见他身形矫健,飒踏无痕,一柄长剑,剑气纵横。明筝看呆了,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把剑使到这种境界。但突然,她又觉得此人极是眼熟,心里猛然一阵狂跳,是他!她不会看错。但是这怎么可能?明筝几乎把麻袋撑破了,她睁大眼睛,她认出来是萧大哥。

此时萧天与王浩已大战了五十多个回合。王浩确实不好对付,他手下几个黑衣人一出手就可以看出来,也非一般东厂番役,而是从各地收罗的武林高手。林栖一人对付两个,李漠帆和盘阳已经很吃力了。

正在双方相持不下之际,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啸声,四匹快马疾驰到近前,马上之人皆是身披白色大氅,兜头罩脸。这些人蹿到近前二话不说便加入战斗,他们的目标是黑衣人。

萧天纵然吃惊,但这些新加入的白衣人,迅速缓解了他们的压力。萧天立刻叫上李漠帆和盘阳去救秀女,这边腾出场地,两厢均做了调整,重新厮杀到一起。

当这边正厮杀到昏天黑地之时,没有人注意到有三匹快马沿着外侧小路疾驶到坡顶。马上的人俯身下望,月光下的激斗一目了然。

“大人,咱们何时动手?”高健望着一旁勒马伫立的宁骑城低声问道。

“先看看。”宁骑城低沉且缓慢地回答,透露出他似乎不急于出手。

“这些人武功确实了得。”高健当真认真地观看起来。

“大人,”一旁的李达突然问道,“这些人为何要劫走秀女?”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宁骑城目露寒光幽幽地说道,“看来,有人走到了我的前面。”

“大人,咱们当真不管?”高健有些憋不住了。

“东厂的事,何时轮到你我管了?”宁骑城没好气地白了高健一眼。

坡下,激斗已现出分晓。白衣人个个身手不凡,且手段毒辣,刀刀致命。只一会儿工夫,已有两个黑衣人身首异处。萧天本不想伤及他人,只想取王浩首级,但看到事态失控,便想寻机与白衣人搭上话,却瞥见一个白衣人一扬手四把飞镖打着旋飞出去,接着传来几声惨叫。

萧天见到飞镖,猛然想起那日在西苑街上耍把戏的众人,后来被明筝识出是白莲会十二护法之一白眉行者。萧天想到此,心下一惊,若这些人真是白莲会之人,那他们是如何恰到好处地赶到这荒僻的乱坟岗的呢?

不容萧天细思,只一炷香工夫,王浩连同他的四名手下都已倒地身亡,竟无一活口。

事已至此,萧天虽感意外,但已覆水难收。他收剑伫立,眼见那几个白衣人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他飞身上前,拦到白眉行者面前,拱手一揖道:“大侠,请留步。”

白眉行者仰天大笑,道:“终于报了此仇,痛快!”他向萧天抱拳道,“咱们有缘再见,告辞。”说完,一行人飞身上马,消失在暗夜里。

萧天望着他们背影独自发呆。林栖跃身到近前对萧天提醒道:“主人,坡顶似是有人。”林栖的嗅觉一向最是灵敏。

萧天仰头匆匆扫了一眼,急忙吩咐:“大家分开走,带上秀女送回家中。”

李漠帆把几个秀女从土里扒出来,几个女子吓得浑身打战,哭成一片。他看了半天,几个秀女个个面目全非,肿胀已毁的面容如出一辙。

萧天扶起她们,发现少了一个,正纳闷,突觉脖颈上一凉,他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剑。刚才他扔下剑,跳下大坑找明筝。瞬间他心里一阵狂喜,他已猜出持剑之人,他慢慢扭过头,看见一个秀女持剑抵着他,秀女脸又红又肿,还有几处溃烂,但是那双眼睛依然清澈见底,此时她双眸闪动,已泪光莹莹。

萧天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颤声道:“明筝,我是萧大哥。”

“你……”明筝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哗地涌出来。

萧天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一掠而过,萧天脸色突变,大喊:“别——”伸手去阻止,但晚了一步,林栖一掌击中明筝后背,明筝身体一软,倒下来。萧天扑上前,抱住明筝,冲林栖咆哮着:“下次看清再动手。”

“是,主人。”林栖苦着一张冬瓜脸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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