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服你了?”吴痕却不禁觉得好笑。难道他刚才苦口婆心地说了那么多,不留余力地指责出吴痕的伪善跟变态,却在倏忽一个转场就被说服了?
“我说服你什么了?”
“你说服了我,不再尝试去说服你。既然你是受父母之影响成为现在的模样,就也无可厚非了。我不再会质疑你的决定。这与我无关。”
周承从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中抽出一顶黑色鸭舌帽,缓缓戴上。
“我的父母并没有教我怎么去做人。记忆里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外面奔波。偶尔回家吹嘘的也尽是些‘拯救万民苍生’的崇高事业。可不知为什么,原本应该崇敬的我听到那些高尚之词竟只觉一阵反胃。我的确从电视节目里知道他们的慈善事业,也知道他们外表的,伟大的光鲜亮丽。可是这些,都与我无关。他们需要荣耀,可我,除了需要他们之外什么都不要。”
“你也一样孤单。所以你试图扭转我的想法。”
“不。我不是试图扭转你的想法。这个词用的不对。我是想让你知道你真正想去做什么。我是想让你的灵魂拒绝伪善,而多在乎那些你真正应该去在乎的伙伴。可能我说话有点急......但看到与曾经的我那么想象的你,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那些。”周承轻轻一笑,却是从口袋里抽出打火机,跟一盒中华。“可惜,说什么都没用了。不会变的。”
“......你抽烟?你不喜欢烈性酒,却喜欢抽烟?”
“这矛盾吗?”
“不......总觉得有些怪。可能是以前的某个故人吧,哪天少了白酒跟香烟,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那瘾还是蛮大的。”周承吐出一口灰白色的雾气,遥望着漫天狂雨。“但是喜欢抽烟的人,一定会有故事。人是需要放纵的,压力过大,心情太差,或者是现实的绝望太过压抑。这些悲伤与黑暗需要一个出口。这雾,来无影去无踪,也正如此刻内心呼喊的借口。”
“你迟早也会喜欢的。”
“我倒宁愿我不喜欢。未来还长。”
“哼。但愿吧。”周承顿了顿,打量着吴痕,视线却猛然停在他干瘪的口袋上。“等等......姑且问一句,你的手机,不会掉在饭店了吧?”
“准确地说不是掉,是送给了那服务员。我害怕警察找上门。”
“这种事避免不了。你知道的,从你打出电话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跟那起下毒案脱不了干系了。见义勇为,需要付出代价。”他又吸了口烟,眼神在快感中变得迷离。“就跟这一切的开端一样。这是代价。”
吴痕不禁噤声。想狡辩的话有很多,却全都因站不住脚而被自己推翻。那些字符全都哽咽在咽喉,窒息而压抑,恍然间,他却被涨得满脸通红。
“你不需要辩驳。这是事实,吴痕。人行于世,很难不留痕迹吧。再问一个问题——想必120在打电话的时候一定问了报案人的姓名。你给出的答案,是什么?”
周承的眼中闪动着淡光,那似乎能穿透吴痕灵魂的深邃感直击他的心。那不是什么威压,不是什么胁迫跟狡猾,而是一种“你知道你说不了慌”的恐怖跟紧张。在这样的人面前......永远只能说实话吧。
吴痕咽了口唾沫,口中缓缓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词汇。而那两个词,却相当,相当的有分量。
“什——wo*****tm可真会玩!咳咳!”周承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是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被那尘气呛得连连咳嗽。“你说你叫刘熹?拜托,你为什么要跟他扯上联系?你跟那三起谋杀案都有关,又摊牌你认识刘熹,是嫌活的不耐烦么?ok,好,你现在叫刘熹了,那么警察来找你,问你话的时候,你怎么答啊?大胆承认你是骗人的吗?”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不能把任何一个同伴供出来,而敌人只有刘熹一个。我也是想把嫌疑往那家伙那边引。毕竟试图加害于我们的,只有他。”
“行,我明白你的动机。你是想让刘熹也成为嫌疑犯,将其引出。但你说话要讲证据,也得讲方式。其一,你有没有任何的证据点明都是‘刘熹’干的?”
周承不依不饶。一条条质问如连珠炮一般洒向倍感压力的吴痕。
“没有。”
“其二,方式。且不管这衫上市有多少刘熹,说谎就一定有问题。你想转移注意力,是转移到街头卖洋山芋的小贩子身上,还是文化小区那开黄焖鸡店的老板头上?他们如果都叫刘熹呢?或者将,他们可以全都被称为‘刘熹’呢?你说谎你也是他,哪来的那么多刘熹?哪来的那么多凶手啊?你骗谁呢!”
一阵沉默。周承的气势汹汹压倒了一脸茫然的吴痕。原先准备好的理由跟论证,却被这一顿逻辑缜密的推理质问撕得粉碎。那么多的理由,一下子却都站不住了脚。
“是我不经思考。我向你道歉。可我也是没办法。只是感觉那个名字,最合适而已。”吴痕苦笑着。“或许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吧。如果不铤而走险,脱身都会极为困难。”
“理解你的想法。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也只能默默迎接了吧。跟你说那些不是为了指责你的愚昧无知,也不是为了展现你那所以然的木瓜脑袋蠢到什么地步,而是为了警告你,千万,千万,千万——”
周承凝视着他,缓缓站起身。那身影在临近傍晚的暮光中,被抹上一层深色的阴影。
“一定要说真话。”
警铃声呼啸而过,尾随其后的救护车拉着警报穿过马路,红色的光芒在眼前闪耀着。孩子被吓到了,惹来一阵哭喊。母亲连忙低下身子抱起她,一阵温柔安慰。路人撑着伞侧目而行,雨点的细润无声盖过了购物中心的聒噪音乐。被俘走了一切喧嚣的这世间,正因这肩负着救死扶伤的神圣职责的车队变得平和跟安宁。
“他们离开了。警察跟医生,一块儿出动。”吴痕喃喃道。“不知道他会怎样。”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能帮他打急救电话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本能决定。要是你不劝他喝下那瓶酒,他就不会受那样的苦。你有罪。”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无辜的。活在世上,多多少少都会承担些罪。为了保全自己,让他人受磨难......所有的老板,资本家,军火商,战争发起者,野心家,政治家,不都一样么?他们不都活的好好的?”周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等这一切结束,我会去自首,会承担我行为的后果。但是,绝不是现在。”
“希望你说话算数。呵......我们还是能聊的来的。”一种欣喜跟惬意浮上吴痕的心头。周承的大胆跟直率,令他满足。如果早些能彼此了解,也不至于会产生那样的误会吧。
“现在,做些什么?”
“现在么——当然是集合了。有奖竞猜,吴痕。你的小女朋友跟两位刘姓爷孙现在去哪了?”
“这......这我怎么知道。”吴痕老脸一红,却是对某些话格外敏感。
“还能是哪啊?我们还能去哪?当然是你家了!”周承嘿嘿一笑,却是胳膊一拐挂在吴痕身上。“当然了!暂时的,家!”
“是啊——暂时的,家。”吴痕却也是轻轻微笑着。那种孤独的无力感,在涌起的那一刻,便四分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