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珊阑,夏夜的天空里,皎白的玉盘倾泄着银辉;萤虫飞舞,晚灯的光晕中,昏黄的虚影弥漫着悲凉。
仲夏的夜晚是倦怠的,是种对原本一直喜欢的东西放慢追寻速度的倦怠,是种甘愿随波逐流,漠不关心的倦怠。仿佛那消逝在夜色中的尘嚣,扩散的速度好像也比寻常慢了一些。
吴君核对完最后一笔账单后,用手轻轻地揉了揉眼睛,在一阵烟雾缭绕间闭目不语。偶尔经过院门的人,也大都拖着疲倦的身体匆匆而去,似乎对这份静谧无暇欣赏。
微风徐来,夹杂着淡淡的孤冷,戏弄得草木们发出阵阵簌簌声。泡上一壶清茶,吴君便这样悠悠地伴灯品饮,仿佛这茶便是人生,从浓郁到寡淡,也不过尔尔。
生活中的大起大落,命运多舛,让我们变得麻木。因为麻木,让我们不再有任何心情,然后觉得没有心情的那种心情其实也挺不错的,至少能让我们忘记怎样去抱怨。正如这个从吴君面前走过的女人一般。
她是一家设计公司的总监,由于职业特性因此常常加班到深夜,虽然薪水很高,可这么多年下来,那份对工作的热情早已消耗殆尽。说得好听点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实就是变得麻木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等了半小时的公交车来了一看人满了、背了好几遍的ppt开会时全忘了、下载了很久的游戏最后提示无法安装、交了很多年的老友突然鸟无音讯、暗恋了很久的人最后也与闺蜜结婚了。但生活还得继续,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可是她的心早已变得麻木,就像用了好多年的破电脑,可以运行,但总提示内存不足。
每天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上班、午休、下班、外卖、周末、快递。她把那个曾经充满活力的自己放进橱窗,加上倦怠的锁,再轻轻关上高冷的门。曾经的幼稚单纯被城府所取代,曾经的幻想变成了冷冰冰的人生规划。
或许是漂泊的太久,年轻的心已经不起太多的狂风骤雨,看惯了世事无情,看腻了世事无常,再也没有去“闯一闯”的勇气与力量。
回到家中,柔软的睡袍摩擦着肌肤,淡淡的熏香令她更加疲惫,抬眼盯着雪白的屋顶,好似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枕边的吉神娃娃早已破败不堪,缝补过的痕迹与那斑驳的瓷面,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点点滴滴。
头发黏黏的贴在脸颊,口红与妆粉是那样的厚重,手腕上的圆形勒痕依然清晰可见,缓缓闭上眼睛,往日的一幕幕忽隐忽现。
六年前,她决定从家里搬出来与男朋友同居,那一年俩人如胶似漆、打得火热,她也从未想过独自一人该如何去生活。
四十平方的小公寓,温暖的阳光,劣质的家具,看十几分钟就要缓存一会儿的破电脑,这一切都在勾勒着名为爱情的东西。
灯红酒绿的世界消磨着两人的热情。渐渐的,抱怨声取代了低声细语,与别人的攀比取代了残存的爱意。在一个普通的早上,她提着行李搬了出去,从那之后,她试着一个人独立。
不得不承认她曾经是个很天真的人,谈了恋爱就以为可以过一辈子,交个朋友就觉得应该往来一生,尽管有时候轻描淡写地说着一切顺其自然,可心里却不愿让任何美好的事物发生一丝的改变。
对于那个曾经在感情上没有远见的她来说,也许那时最大的期盼大概就是希望所有感情都能真挚且长久吧。但当时间打磨掉了一切热情,她才发现,那些曾经令她歇斯底里去执着的人,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久而久之,甚至连他的样子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变得愈加冰冷,甚至一整天都不会有太多的表情,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在如今的社会里跟任何人掏心掏肺都是件特别冒险的事情。人生不过是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旅程,无论身处哪个站台,身边都只是些陌生的同路人罢了。
生活陷入一滩泥沼,心底落满了尘埃,思绪变得麻木迟缓,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熬着,一切都不疼不痒的继续着。从前听两遍就鼻酸的歌,如今变得毫无知觉,甚至嗤之以鼻。
心境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平和,不再轻易愤世嫉俗,不会轻易指责埋怨,也不会轻易妄自菲薄;不再轻易痛彻心扉,不会轻易潸然泪下,也不会轻易兴致勃勃。因为懂得了所有的难眠反侧都不过是执念的纠结,所有的爱恨情愁都不过是人生的片段,除了生老病死,其它都显得微不足道。
起身来到窗边,她缓缓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午夜的园区静悄悄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显落寞,唯独微光旅店院子里那两盏昏黄的灯,显得格外刺眼。
也许当独自一人不是一种习惯,而是一种享受时,人就会变得高冷。高冷的看着世间纷扰、高冷的旁观人情冷暖、高冷的独自老去。内心不再有丝毫波澜,眼中也失去了灵动之色。
烟头在夜空下划出一道红色的抛物线,砸在树枝上,迸出点点火花。凝望着墨蓝色的夜空,她的眉头慢慢舒展,清冷的夜风涌入房间,驱赶着烦闷的气息。窗帘不安地摆动着,仿佛身处舒适圈的边缘,随时都可能飘出去。
拉好窗户,睡袍跌落在地,冰冷的水流打湿了头发,顺着背脊倾泻而下。白色泡沫遮盖住双眼,花洒的声音在浴室里回荡,脸上的妆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滑进地漏。抬手抹掉雾气,镜子中的她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声音戛然而止,水滴从发尖渗进浴袍。慵懒的缩在沙发里,酒花顺着杯壁蜿蜒而下,她打量着这个自己花了很大价钱才买到的房子,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但又如此陌生。不知从何时起,她变成了一台毫无感情的赚钱机器,至于梦想,只能安放在回忆里,偶尔想起时,也不过莞尔一笑罢了。
梦想这种东西要么可望而不可即,要么便唾手可得。如今我们身边,高尚的东西都变得愈发矫情,低俗与拜金却明目张胆,是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真实”,还是追名逐利的贪念让我们终日庸庸碌碌?
她重新躺回床上,沉沉的睡去,迎接她的明天不会有任何改变,正如手里攥着的瓷娃娃,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
麻木滋生出冷漠、平庸和凛若冰霜,还附带着倦怠。倦怠让我们停止生长,放任自流、丧失改变的能力。那些倦怠自己并随波逐流的人们,内心逐渐腐朽成了黑洞,黑洞里面塞满了对生活的恨意,只在审丑时或在弱者面前才集体狂欢。
这是一个孤独的时代,微光旅店,城市的心灵小站,咀嚼人生的千姿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