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江海,念完硕士之后在英国的建筑事务所工作,每年夏天有一个半月的假期。”江涛虽然努力克制,但还是难以掩饰脸上的骄傲,提着一袋子油条开心地说:“这不去欧洲玩了俩周,半个月前刚回来。”
“老江,你这可真是有福,在英国工作薪水领的可是英镑,假期又多。儿子不用操心,弟妹又会挣钱,过两年退休了日子可要多安逸就多安逸。”对面楼的老李头牵着一条泰迪狗。泰迪狗远远地一看见老江,闻见江涛手里油条和豆腐脑的香味,就摇着尾巴把老李头往这边拽。
“我儿子是厉害,又不像我似的老怕挪窝,换了我一个人在国外生活怕是不行。”老江赞同地点了点头:“要说享福还是你老李啊,退休了还返聘到国企当领导,以后退休金,多吧。”
“你说咱们这个年纪,钱再多又能有什么两样,够花就行啦。我家那个闺女就不省心,去年研究生没考上,最近才考上公务员,总算让我放心一点。”老李低调地笑笑:“哟那不是小江么,我和你爸爸正说你呢。国外工作怎么样,给叔叔讲讲。”
江海礼貌地点点头:“叔叔好。”
江涛瞪大了眼睛:“女孩当个国家公务员多稳定啊,工资又高。再找个能挣钱的对象……”
“挣钱倒是不指望,”老李头打断了老江的话:“他有钱人啊花花心眼多。找个老实点的就不错。倒是小江,耍对象了没有,是不是将来要带回来个洋媳妇啊。”
江海刚要张嘴说话,江涛就激动地打断:“什么外国媳妇,他敢。”然后又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刻意压低了音量:“你看老郭的儿子娶了个俄罗斯女人回来,连中文也不会说。现在找不到工作天天吃白饭不干活,老郭一开始还挺高兴没花彩礼钱白得了个儿媳妇,生了个白胖孙子。现在愁丧着脸。孙子都给你生了,你不得养人家一辈子,伺候着呗。”
“挺有意思。怪不得这几个月都不见他出来遛鸟。原来是在家带孙子。”老李头嘿嘿地跟江涛两个人对视一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微笑。
“你不是要去南城大学,快点出发吧别拖拉到待会儿人多了再去。那地儿每天都一大群考驾照的排队。”江涛又转过头跟老李头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他去做个全面的体检。”
“是,身体健康不能不讲究。”老李头微笑着拍了拍江海的肩膀:“快去吧,好小伙子真精神,以后比你爸还有出息。”
江海跟老李头客套地寒暄几句,就赶紧快步走远。老李头是江涛的旧友,本来是同一个大院的,前几年搬家又恰好搬到了同一个小区。两个人虽然还没退休,但只要一周末没事做就和院子里的老头帮们一起唠嗑,上到国家大事国际局势,下至谁的小孩最近多发了什么几百块的补助。这群人凑在一起简直堪比一个情报部门。
“小江衣服挺好看啊。”老李头看着江海的背影说:“那个绿色的叫什么来着,我看最近挺流行的。”
“上次吃过一个,切成片撒点油盐直接吃还挺香。”江涛疑惑地皱皱眉:“叫什么来着。”
江海出了小区门口,走了没有多远就到了人民广场地铁口,从这里坐一站二号线就能到南城大学地铁口。南城大学地铁口北面是南城大学附属医院,南面是南城大学主校区。这几年南城大学附属医院一直在翻新,去年才刚刚修好。医院门前的手抓饼却还是十年前的阿姨,之前还卖过馄饨和烧卖。江海跟卖手抓饼的阿姨打了个招呼。
卖手抓饼的阿姨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认出来这是医院大院里的小孩,就热情地招呼江海过来吃个手抓饼。江海客气地说了声自己还要体检。转进医院大门就忍不住摸了摸饿得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边盘算着出来的时候要买个加肠加蛋的手抓饼外加一杯小米粥。或者去旁边的馄饨店里吃大个儿的鲜肉馄饨。
“这构造根本就是大变样了啊。”江海疑惑地看着医院入口处的平面介绍图,一面找来找去,体检在六层。
出了六层的电梯,又绕了几个弯之后,他果然在新楼里迷路了。于是就找了个楼梯口想看看紧急出口处的大楼构造图。楼梯口旁边的厕所里有一种很熟悉的使用过盐酸之后的味道,走廊里也全是消毒剂和药物的味道。小时候从还没断奶的时候就被外婆抱着到医院里让奶孩子,长大一点放学之后在这里跟江涛一起值班加班,江涛在屋里值班,有时候是给人做手术。江海在走廊里面输液厅绰绰有余的座位上就着明亮的灯光写作业。这味道江海真是再熟悉不过,但这里的结构却是不再认识。
“右拐,穿过走廊……”江海正在专心地研究地形,却听见楼梯间有一些隐约的哭泣声。
医院每天都是这样。有大病初愈的人带着土特产握着医生的手留下感激的热泪,也有失去至亲的人在床边撕心裂肺的号啕,还有承受着经济和精神多重压力的人在各个无人的角落的叹息。江海从小就见得经常。甚至在某几年风气不好的时候,江涛也险些被患者家属抡着拳头打伤。他对于生离死别早已习以为常,可以对于感情感到留恋,但却永远无法逆转的无奈。
江海本来想要默默地走远,免得正在哭泣的人感到狼狈,却无意中透过玻璃瞥了一眼,看到了走廊里的女孩。她抱着一个字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坐在六层和七层中间的楼梯上,努力地捂着嘴巴争取不发出噪音地失声痛哭。眼泪和鼻涕流得满脸都是,黑眼圈看起来像是刚熬过了通宵。悲伤的样子即使隔着玻璃也可以感受得到。他看着那个女孩的脸,想起了一个月前刚遇到的时候她意气风发又笑着贫嘴的样子,突然很想要去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