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令主求见。”
明庭从一桌子奏折里面抬起头来,“快请。”
芍药走进来,差点儿被眼前一片金碧辉煌闪瞎了眼,入目皆是精雕细琢雕梁画栋,像是把世间一切珍稀金贵都集中在这座琼楼玉宇之中。
光洁的磁石地板清晰映出她的倒影,明庭从高高台阶上的龙椅上走下来,温声道:“姐姐回来了。”
“昂,回来了。”
她挠挠头皮,不知如何开口,索性毫不避讳直接说道:“明……陛下,我想见见那位云衫。”
明庭本笑意温柔的眼睛忽然有一抹异色闪过,眼神遂开始变的坚硬,笑笑转过身去,“见她做什么?”
她沉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时候不该提这要求,但这是章攸宁临死遗愿,我没能拒绝,况且只是从那位云衫美人身上寻一个贴身物件,遣狱卒送过去即可,绝不节外生枝,给你多添麻烦。”
他转过身,微微蹙起剑眉,伸手便想去握她缠着绷带的手,芍药竟然破天荒的没躲,任由他拿捏在手中,略带期望看着他。
明庭一见她透亮有神的眼睛,心神晃动,忍不住笑道:“怪不得人人都想要手握重权万人之上,原来这东西真能让盼望之人主动靠过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用这般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她当下一懵,连忙抽出手,暗地里骂自己又让他生出误会。但转念一想,反正现在都出卖这张老脸给这小破孩儿了,干脆出格一回,厚着脸皮道:“那我现在可以去见她一面了吗?”
明庭垂下睫毛轻笑一声,“姐姐待我恩重如山,这小小要求我怎能轻易拒绝?稍后我会让人去地牢走一趟,问问那罪人有什么话或物件要捎带的,都会一并送到水月轩,午后气息凉爽之时,姐姐自去便可。”
芍药点头,“嗯,妥了,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姐姐。”他不舍叫住她,我今天第一次上朝,就被那些所谓的老臣打着忠贞刚烈冒死谏言的旗号,一人一嘴劈头盖脸说教好半天。”
他委屈的走到她身侧,像个不想做先生布置作业的小孩一样,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你看,那里面一半是批评我行事的,一半是批评我本人的,反正我做了错的是错,做了对的也是错,做的不好是错,不做更是错,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自诩清流的老臣酸朽迂腐骂人的话,搞得我都没信心了。”
芍药一听特别惊讶,“这还有臣属敢骂君主的?”
“自然有啊,谁让我刚刚重返临安城,登基大典也还未举行,要权权不完整,要军军不顺服,只凭着一旨遗诏,实在站不稳脚跟,不能让朝野上下那些老狐狸完全信服啊。”
她安抚性的拍拍他肩头,一如曾经在那边陲小镇里鼓励失去所有的落魄少年,“慢慢来,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就当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不慢慢把线往手里拽,怎能保证鱼老实在钩上挂着不挣脱啊,虽然过程漫长难熬,但收获值得惊喜。”
他双目深深望着她,“只有姐姐会这么安慰我。”
芍药思索片刻,斟酌着开口道:“明……明庭,我见你依旧唤我一声姐姐,那我在无人时还可以叫你明庭吗?”
“自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那好,明庭,我下面所说,皆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她微微抬头看着他,“我真心希望,以前在风沙漠地中捡到的那个孩子,可以成长为顶天立地为苍生开太平盛世的明君英主,不负黎民百姓,不负死去将士英魂,不负临渊令上下几代人尽心竭力扶持,这担子的确重,可你如今,虚岁也快有十九了,是该挺直腰杆把一切都挑起来了。”
“你即将踏上的这条路,险象环生,凶险异常,有许多人想害你,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亦要为了维护皇权稳固,伤害许多人,但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你是为了什么坐在这里,而不是只想满足私心,玩弄权术,滥杀无辜,站在巅峰之上,愚弄黔首。”
明庭低头点点下颌,“姐姐金玉良言字字珠玑,明庭受教了。”
“但是……”他笑眼看着她,“姐姐也说了,这一路山高水远十分凶险,我担心自己,不能走好,若能得姐姐一直在身侧陪伴督促,想来必定不会走弯路。”
他抬手轻轻抓住她胳膊,“所以姐姐,你别走,陪着我,好吗?”
听他挽留自己,芍药心中有些酸涩,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在心中根深蒂固,打从一开始便做好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的准备,这时凭他如何言辞恳切,也如蚍蜉撼树,摇下几片树叶,无论如何都撼不动她要走的决心。
她轻轻拨下他的手,和声道:“我说了,在你没站稳脚跟之前,我们不会走。”
“那之后呢?”
“之后你就不需要我们了。”
她拍拍他胳膊,率性轻松道:“走了,一会儿得去见见那位绝世大美人呢。”
明庭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踏着描龙绣凤的地毯走向殿外风声摇叶草木青翠,亮亮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垂下眼皮看了看自己的手,旋即放下,一步一步走上高高台阶上金黄闪烁的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