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容易,若王权在律法之上,那么往后,莫说国公,就是那些王亲贵胄,但凡和王族沾上些边的,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越界犯法。”他有些为难地思考,“可若是在律法之下,王权便不会再有人敬畏,日后必将影响统治,再次战争动乱,最终祸延百姓。”
唐璌对于韩溯山能说出“祸延百姓”四个字感到有些意外。
她颔首,顺着韩溯山的话说,“因此,那位国主便想了个办法,将自己与神明并论,以一柄神器来断善恶,辨是非。”
韩溯山一惊,猛地反应过来,“你说的是——”
唐璌唇角轻翘,并没直接回他,只是接着说道,“然而,即便是再骁勇善战,大公无私,悲天悯人。人,依旧是肉体凡胎。所以他想了个办法。”
“国主召集亲信暗中成立了一所监察司,专查王亲国戚,又将所得证据、情报定期整理,再在每年春秋两季的祭祀大典上,执神器裁定被选定的贵胄,若其为人清白,神器便伤不了他,若其曾有为恶,神器便会变得锋利无比,取他性命。”
“但真相可查,证据可搜,可众目睽睽,一柄用来当做幌子的神器如何能时而愚钝,时而尖锐呢?”
唐璌说着指了指上头,他们说话的档口,简良已经被升至阁顶,抬手就能触到藏宝阁的天顶。
“璌璌,果然有个狮门!”简良冲下面喊了一声,如昨晚唐璌所说那样找到狮门机关,摁了下去。
他头顶上方的狮门徐徐打开约半臂宽,从中落出一枚剑匣。
简良将匣子打开,取出其中短剑,朝底下三人举臂,挥了挥。
此剑狭而短,韩溯山见之惊呼,“怎么还有一把往生剑!?”
再看韩夫人的脸上也是充满疑惑。
简良自高台上纵身,跃回唐璌面前。
唐璌笑而不答,接过剑来趁韩溯山毫无防备,对准他的颈项劈去。
一旁韩夫人吓到失声,却见韩溯山摸了摸脖子,毫发无损。
“娇娇你没事吧??”
“娘,孩儿没事。好在是唐馆主下手,若换了若鸿,孩儿此刻肯定是要晕上一回了。”他朝韩夫人安慰,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
“锻造两把所谓的‘神器’,暗自偷换,若监察司查清贵胄所犯属实,便用昨夜的那把利剑,若是人家清白,就用这把未开封的假剑。”
唐璌见他心中已了,这才回道,“少庄主说得,对,也不对。”
她指了指剑脊,“这把才是真正的往生剑。”
韩溯山一愣。
“神器实为双子剑,未开封的名为往生,开了封的名为圆觉。往生为封刃剑,上刻圆觉经梵文‘见解为碍’,圆觉为开刃剑,剑脊上的梵文刻往生咒所道‘五浊恶世’,双剑互映,以此区分。”
韩溯山想起小时候自己拿着玩耍被父亲责骂的那一柄剑。
两把剑,在世人眼里共享一个名字。
他以为的五浊恶世,其实是锋利无比的圆觉剑。
所以父亲才那样紧张。他不是怕自己对祖宗不敬,而是怕被有心人发现端倪。
唐璌是一早知道有两把剑,所以才问得他所刻梵文为何?
而父亲,他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难道韩家是唐璌口中所言,那监察司亲信的后人?
韩家,是世代再替狻魔王族善后?
“少庄主想怎么做?”唐璌见韩溯山在旁沉思,便开口问他。
“……既然是韩家的祖物,”韩溯山将剑收起放回剑匣,“那还是物归原位吧。”说着就往龙虎台走去。
“行,我给你演示一下这龙虎台的机关。”唐璌迎着他的话跟上,“毕竟下一任家主,肩负重担。”
她这话说得轻巧,韩溯山却手中一顿。
“按你所言,只有每一任家主才知道的秘密,才会使用的龙虎台,”韩溯山目光逼视唐璌,“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足为奇。”唐璌丝毫没将他的忌惮放在心上,“天下之事,我知道的,本就不少。”
“韩娇你怎么说话呢,我璌璌为了你,昨夜一晚没睡。”简良一个毛栗敲在韩溯山头上,力道不重,却很是不满,“你的雁鱼琴还是她帮你收起来的。”
韩溯山这才想起被他落在山亭的名琴。
简良说的话针对韩溯山的疑问而言没什么逻辑,却一下将他的思绪打了岔,暂时放下戒心。
“你看啊,”唐璌不理两人,去到龙虎台边侧着俯身给韩溯山演示,“这龙在左不假,但头应向东,相对的,虎头应该向西,是以东西,而非左右来分。动龙头则台升,转虎首则台降,是为龙腾虎跃。”
那龙虎台果然在她的动作下,又有了动静,台面开始缓缓下降。
“你试试吧。”唐璌说着退回原位,并在简良身边。
韩溯山等台面降下,便也登上台子,蹲身转动龙头,升上去将剑匣归到原位。
在下边看不清楚,但接近天顶之后,他发现狮门的机关还是很好找的。
只是……韩溯山放完剑匣在高高的龙虎台上一低头,愣在原地。
“我怎么下来啊?”
这虎头机关此刻离自己远隔十万八千里……韩溯山想到什么,背脊一颤,望向唐璌。
她那双烟波三月一般的桃花眼正笑得意味深长,望着自己。
韩家人练得是破邪剑法不假,但正是因为从上几代以来轻功就是短板,到了韩源涛这一代,叔父辈里基本就没有人再学轻功,那一套剑法也只是学个模样招式,未曾纯青。
无论是韩溯山,还是韩源涛,都不可能像简良这样轻松上下。
那父亲他是怎么下来的?
这往生剑的秘密,除了父亲之外,还有第二个人知道。
可这人,既非结发之妻,亦不是独生的孩儿。
这人,是谁?
韩溯山心中忽地有一瞬五味杂陈。仿佛在那个瞬间,他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后推了一把,在悬崖边缘危险踉跄。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韩溯山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父亲不将此事告知自己,必然也是有他的考量。
再回神的时候,他脚下的台子已经在徐徐下降。
唐璌依旧并在简良身边,这次上去转动机关的,是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