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宫里叫声凄厉。
却听不真切,里头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人声一响,青莺一下子从宫门口弹开,失声回头,露出一张吓得惨白的脸。
“门主用刑,不喜旁的人偷瞧,偷听。”
说话的,是常住九曲宫的女侍,青鸢。
“青鸢姐姐,我,我就是好奇,”青莺面无血色仍不忘解释,“不是有意的,什么,什么也没听到啊。”
青鸢比青莺入门早几年,其人性子冷淡,不爱与人打交道,自请入住九曲宫打理门主的那些宝贝刑具。
寻常虽不见人,但因管的是九曲宫的事,门内大小侍女对她多少有些敬畏。
她倒是无所谓这些,遣着让青莺赶快走了,说是门主不消片刻便会出来。
果不其然,青莺嘤嘤喏喏地走了没多久,九曲宫门就从里面被打开。简良白衣染血,面色自不太好,开门就见青鸢端着水盆上边叠着木托,里面放着干净的衣服帕子。
他说了声多谢,便接了水盆木托,重回九曲宫里,收拾干净才再次出来。
“人你别管,让教众送回山下镇子里。我的东西都收拾好。”简良拿发带简单束了发,便拂袖,凌霄而去。
留下青鸢等着里面那位光头小哥被人抬出九曲宫后,便进去关了宫门,在里面开始洒扫。
如意馆内灯火明灭,这个时辰,貔貅和金蟾早该歇下。简良轻巧落在院中,拂了拂鬓边的碎发,举步往唐璌的卧房里走。
没走两步,顿时矗在当场,如遭雷亟。
“臭小子!”他一声暗骂,快步过去,一把推开房门。
明朗的俏笑声从内传来,灯火之中,只见唐璌一身玄金罩衫裹着里面鸦青的十二幅长衣,正艳丽地绽放在她的拔步床上。
边上,一个高束着发的少年正捧着一颗绿色的石头,献宝一样坐在她身边。
他坐在唐璌的拔步床上,与她一同玩赏。
“季行之你给我下来!”
简良掌风一起,将人从床上给拂下了地。
他怎么好巧不巧,忘记今日初一,这季府的二公子必定要来如意馆献宝滋扰呢。
再看了看唐璌那桃木雕刻的拔步床,更是心里堵得慌。
这拔步床,他都没上过。
“哎哟哟,浮华门的门主真是以强欺弱。”那少年模样的人拍了拍屁股站起来,他个子比简良矮了半个头,又不会武,却会仗着自己看起来年少而向唐璌讨些便宜。
季府的二公子季行之,瞧着十五六的模样,今年却二十有一了。
自打多年前季行之见过唐璌的第一面后,这小子便成天想着法子接近讨好,甚至每月初一拿着自家打磨好的上佳珠宝,不要钱似地往如意馆送。唐璌身边那些莫名其妙的公子侠士,这些年都被简良收拾干净,唯独这个季行之,活泼却文弱,让他下不去手。
这一个不留神,就把人率先让到唐璌的榻上去了。
“简门主看来是事情不顺,心绪不静啊。”撑着胳膊斜躺在拔步床上的唐璌这才开口,“季公子方才给我送来一块剔透的翠绿宝石,非玉非翡,听说是季岚从远洋进的货,你要不要一起瞧瞧?”
“来给如意馆送石头?”简良睨着季行之,“既已送到,季二公子,就不送了。”
季行之虽得唐璌疼爱,但也知道不要得罪浮华门掌门这一常识。眼下他是让着自己,若真惹毛了他,背后不知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
于是他便顺着简良的台阶,朝唐璌璨笑一声,“简门主说得也对,夜深了,夜路不好走,一会儿我兄长该动气啦。璌璌姐,我先走啦。这颗绿宝石你收好,下次有好东西,我还头一个给你送来!”
说完他朝唐璌挥手,元气满满,利落地出了卧房。
直到耳廓听见外边大门金蟾起身出去落锁的声响,简良才合上房门,在拔步床外给自己找了个木椅坐下。
“怎么,袈裟都拿了,还不开心?”唐璌手中把玩着那颗绿宝石,约摸有她颈上四个红宝石那般大,掂在手里还是有些分量。
这让她心情大好。
“袈裟可没有假啊。”她见他不说话,便又补了一句。
“你收他三根金条?”简良没头没脑地开口。
“对啊。”唐璌眨眼。
“原本呢?”
“得收一箱子。”
“……一箱子。”简良深吸了口气,叉腰站起,“这光头哪里好看了,能便宜他这么多?!”
唐璌笑了。
原是为了这事儿。
“也不是看在皮相的份上。”她轻巧地解释,“主要是考虑你下手,得给人留些看病的钱。”
简良一愣,当场气笑。
“我树敌还要你帮我兜着,那我还当什么门主。”
“你我还见什么外。”唐璌也笑,将手中宝石放回锦盒里,摆去床边柜子上,“门主衣服都换了才来,想必场面相当。可问出些什么来?”
简良勾唇,不急着回答,反倒称赞起来,“金丝丹染,实至名归。”
“你试了?”
“嗯,在别人身上试的。”
“那你半夜来找我?”
“狻魔寺金丝丹染天下仅此一件,能给你金丝丹染的,必定大有来头。璌璌,你的买卖我从不过问,但这一桩,务必小心。”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还有那假和尚,看起来软弱无能,实则嘴严实得很。既然萤草铜钱已经找回,对革四团的污蔑亦能洗清,我将人打发下山,且看看对方有无后招。我师父那儿,你别管了,交由我来处理。”他说得认真,全然没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得唐璌竟一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哈哈哈。”她道,“你这皮相,说这话,差点让人家当你是什么正人君子。”
“和你讲真呢,又不当回事。”简良叹气,“那我走了。”
“诶,不来我榻上坐坐?”
“你这榻,得娶才能上。”
唐璌有一息怔楞,却立刻不动声色地恢复常态,接着调笑,“行啊,风里雨里,榻上等你。”
简良失笑,伸手隔空虚虚敲了她一个毛栗子,道,“你就惹我吧。”说完视线不经意落在柜上那锦盒上,又忍不住叮嘱,“这些东西都是千面童子喜好之物,记得好好保管。”
唐璌莞尔,颔首算是感谢他的叮咛。
“还有青莺,”他挠头,“吓得不轻,替你出过气了嗷。”说完话,他丢下一句,“走了。”便以掌风推开房门,纵身一跃,消失在屋外无尽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