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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飞鸣吟

紫风迈出房门时,一抬手把门框边写着“馨曲阁”的木牌摘了下来,慢慢的从楼梯上走下来。

嬷嬷和魁哥正在屋里和李公子说着话,自然是道歉和讨好,还端上来丰盛的吃食让他用晌午饭,这时听见楼上动静,忙不迭的从屋里出来站在楼梯处,看紫风走下来,魁哥扑通跪倒:“恩公在上,请受小人一拜,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紫风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大个子,哪有个书童的样子,要说是个看家护院的任谁都信。“魁哥儿是吧?起来吧,你家小姐有话要和你说,去吧。”

魁哥一听,立马起身往楼上赶去,紫风把那个木牌子往嬷嬷的怀里一扔,“珂馨不唱了,以后这里也不再有馨姐儿这个人,明白了吗?有人问起就说回乡省亲去了,有那纠缠不清的就问他们还要不要脑袋了,皇帝大行举国哀悼,想听曲就送官,还有楼上那些爱嚼舌根子的让她们都把嘴闭了,如若不然我让卻(xi)大人把你这里封门。”

嬷嬷心里一惊,赶忙陪笑道:“全听公子的,如有任何差池但凭您随便发落。”紫风也不再说话,径直向远门走去。

“哎年兄,年兄留步。”李公子抹了一把嘴角的油花,抱着琴盒从屋里追了出来。紫风停了脚步,心说,你怎么还没走呢?还打算听曲?这时李公子追到身边,脸上堆满了谄媚,“请问年兄高姓大名,小弟山东李开先,表字伯华,多谢兄台援手之恩。”

“小事一桩,江湖人管江湖事,不必放在心上。萍水相逢缘分使然吧,李公子,”说到这,紫风一顿,脑中段钢的记忆里冒出了李开先的所有信息。“你说你叫什么?李开先,李伯华?济南府章丘人士?”

李开先眼睛一亮,“年兄知道小弟?”

紫风呵呵一笑,心说,你这个风流的李伯华可是后世五百年历史上大大地有名诶,嘴上却胡诌道:”我认识令尊李淳兄。是不是没告诉家人自己偷跑出来的?还带着家传宝物到处显贝,不怕被人谋财害命吗?

人家这里唱的是南曲弋阳腔,只用琵琶和鼓,不用七弦,臊不臊啊!你赶紧回乡准备秋闱再也不要丢李贡士的脸了。要不我修书一封给他,告诉他你在这里眠花宿柳?”

李开先听紫风这样一说,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来,“别,千万别书信与家父,我马上走还不行吗?”

历史上有部名戏《宝剑记》,描写的是《水浒传》中林冲逼上梁山的那段故事,原作者就是这位李开先大公子,与梁辰鱼《浣纱记》、王世贞《鸣凤记》并称明末三大传奇。

他于嘉靖八年(1529年)登己丑科进士,后来官至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正四品官。这太常寺就是礼部下属的掌管祭祀、礼乐和社稷的政府部门,在旧时王朝中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四夷馆是对外邦语言文字进行书面翻译的部门,像是现在外交部下属的翻译司,不是指四个国家而是八方四夷之意。可见这位仁兄后来有多拉风。

之所以段钢对其生平很了解印象深刻的另一个原因,而它的作者“兰陵笑笑生”究竟何人一直是个谜,文史学界有人认为王世贞是其人,也有人认为是李开先,盖因李是山东人的原因,而王是江苏人,而书中用语都是山东话。

而且李开先后来因为一直和首辅夏言不感冒,在发生大火焚毁九庙的那场灾难之后,被夏言开除回家了,李在家乡尽情享受无边风月,蓄养了很多伶人唱曲,他也写了不少戏曲作品,名噪一时,成为明史上一代文学家、戏曲家和评论家。

在其被踢回家到最后离世,其间二十多年有足够的时间完成那部巨著,相反,王世贞和其兄弟虽因父亲被严嵩父子所害,虽有足够的动机用书中西门庆和蔡京去影射当朝的严嵩父子,关键是他们没有宽裕的时间完成它,王世贞一生忙碌到去世。

不管是不是面前这个玩儿孩子写的,现在紫风对这个小子全然刮目相看了,其实紫风比他才大了一岁,吓唬吓唬也就罢了。

紫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气和缓了一些,“你现在只是个秀才,以你的慧根将来至少拿个二甲进士,运气好一点有可能会是状元呢,你是不想很想去太常寺为官?填词唱曲的快活还有教坊司伶人献唱,不就是现在辛苦几载,好好在家多读点儿书而已,你想想孰轻孰重?”典型的坏叔叔说话的口气,这个大饼画的真是够圆够大。

李开先的双眼立刻开始放光,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看你现在不也只是一个秀才吗?”他那“穷酸”俩字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没敢说出口,对方的武力值刚才可是亲眼所见。

紫风也不以为意,又拍拍他的脑袋,说道:“你别看我这穷酸样,这叫不同人不同命,如果你能中了进士出身,我保你进太常寺,不信你回家问问令尊大人,我的话是不是有道理。”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现在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信不信由你,我的江湖绰号叫风影。快走吧!”紫风胡诌了一通,二人前后脚出了大门,各自分头而去。

道教场所一般称作观、宫或庙,从来不称作寺,道士修炼崇尚“离境坐忘清静无为”,但也秉承“天人合一”的思想,要做到身国同治,所以不同的宫庙观内供奉的神也都不同。

三官庙中奉祀民间信仰的三元大帝上元天官、中元地官、下元水官。天官名为上元一品赐福天官,紫微大帝,隶属玉清圣境。天官由青黄白三气结成,总主诸天帝王。每逢正月十五日,即下人间,校定人之罪福故称天官赐福。

地官名为中元二品赦罪地官,清虚大帝,隶属上清真境。地官由元洞混灵之气和极黄之精结成,总主五帝五岳诸地神仙。每逢七月十五日,即来人间,为人赦罪。

水官名为下元三品解厄水官,洞阴大帝,隶属太清仙境。水官由风泽之气和晨浩之精结成,总主水中诸大神仙。每逢十月十五日,即来人间,为人消灾。

每年四月十八是紫微大帝圣诞之日,三官庙都要开坛做法,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拜神,同时有庙会。今年因正值皇帝大行,没有了开坛做法事,但仍然接纳信众的朝拜,也便仍然有庙会,只是不允许有唱曲杂耍等喧闹的节目了,做小买卖的依然可以照旧,这样规模会比以往小很多,但是三官庙内外依旧会热闹起来的。

紫风边溜达着脑子里在思虑着,如果沈王世子不能在四月十八之前离开的话,那么打算杀他的人应该会选择在那天伺机动手,因为他们很容易的混入庙中,除非世子不出东跨院。这次风影门到底派出了多少杀手,或者说现在埋伏在沈阳卫的杀手有多少?

那个拄拐的是一个,媒婆也应该算是一个,上午从同生客栈里出来的樵夫也应该是,那还有谁呢?抬头看看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眼角突然瞥见那个媒婆从前边的一个院子里迈了出来,呵呵,世界真是小呃!

紫风脚下紧了紧,上前看了一眼那个宅院,“汴梁春”,又是一个高端青楼,敢起这个名字不知道有没有李师师那样色艺双全的,这样想着嘴角不禁撇了撇。

这里已经是长安寺最热闹繁华的商业街了,刚拐过街口,只见那个媒婆正坐在一个卦摊儿前和算卦的瞎子说话,卦摊儿几步远的地上坐着一个乞丐。紫风心里乐了,这是想吃冰就下雹子啊,装作欣赏一家商户门前招牌上的书法背对着他们站住了身形,随即运起真炁将魂识放了出去。

半盏茶的功夫,媒婆迈着八字步走了,紫风晃荡到卦摊前,看了一眼上书“铁口直断张”的布幌子拴在一根八尺长的白蜡杆儿上,开口道:“张仙人,算一卦多少钱?”扫了一眼那个乞丐,只见他似是无意地用手里攥着的打狗棍敲了敲地。

“这位公子请坐,敢问是测字还是卜卦求签?卦资您看着给,一文不嫌少一两不怕多。”

“好吧,我测个字,花影人影树影的‘影’字,求事。”张瞎子沉吟了一下,说道:“事迷心不迷事宽心不宽一场欢喜念不久出重关。公子欲办之事要着落在京城,虽会时有变化,但终会成事,如日照高亭大榭必有其迹显露。”

紫风拿出五文钱放入张瞎子肩上的搭裢里,“断的不错,借你吉言。对了,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少时隐疾发作而失明,公子为何有此一问?”这时紫风瞥见那个乞丐手抓打狗棍已经有了蓄势暴起的杀意。

“呵呵,我看你印堂发黑悬针破印,大凶之兆,你要小心啦。”

“可有破解之法?”

“不如归去。”说完拿眼斜睇着那个乞丐,站起身从他的身前溜达着走了过去。从刚才听到刘媒婆和瞎子的对话中,紫风知道了这帮杀手共是八个人,还有一个更夫和脚夫再加上一个卖馄饨的,他需要找到这三个人。

这时一阵寒风骤起,天上乌云翻滚,一场大雨即将到来,估计馄饨摊也收了,今天先不找了,心里这么想着便折返向三官庙而去。乞丐洪宝看紫风走远了,也站了起来顿了顿手里的打狗棍,张瞎子问:“刚才我没感觉到对方有任何杀气,你的杀气我倒是感觉到了,究竟怎么回事?”

“此人身形和站位每一时都是最佳,让我觉得很危险,如果他出手我们全落在下风,恰恰他没有杀气,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绝顶高手,是友是敌难料,这样的修为我们能接下三五招都是托大了说,你不觉得他是缀着刘媒婆过来的吗?这趟买卖咱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听他说话的语气,如果是敌应有杀意,掩盖的再好也逃不过我的感应,也不会是咱门内之人,这不合规矩,估计是同道中人,清楚咱们来干什么的,这事儿得找老大说道说道。”

瞎子说的老大,就是樵夫苗斧,他正背了两捆干柴走到了三官庙的后门处。紫风从长安寺那边走回来,也想围着庙看一圈,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做好防范准备是上策,就这样两人便不期而遇了。

紫风看着樵夫将柴禾送进门内,半带烟的功夫也没见出来,心说不好,一长身蹭蹭蹭上了一棵大树,顺着一根伸向庙内的粗枝丫攀了过去,找个角度看着后院里的一切动静。

樵夫苗斧从西北角的厕所走了出来,看看左右没人,绕过了膳房和斋堂向前院行去。

紫风飘身落地,远远的缀着他,只见樵夫一转身拐向大殿,紫风趁机快速走向东跨院,门口有李辰和两个手下在值守,警惕的看着走过来的中年书生,李辰的手已经扶在了火门枪的枪把上,紫风立刻低声说:“李百户,是我紫风。”李辰一愣,瞬间明白是易容的紫风,刚要打招呼,紫风抬手制止了,闪身进了院门等着李辰跟过来。

“李百户,注意大殿里会出来一个樵夫,一旦靠近东西跨院就将他拦下盘问,拖住时间待伙头道人来将他领走,不要动手拿他,他武功不低,留他有用。”

“得令。”

紫风说完快步走向琴澜所住的厢房,门敞开着,丫鬟玲珑在厅里正摆布着炭火盆,虽是春天来了,但这里的早晚还是寒意料峭,尤其阴天下雨的时候。紫风咳嗽一声,“玲珑,你家小姐和清溪师叔在屋里吗?”

玲珑听是紫风的声音,而一抬头看是个陌生的中年人,惊诧道:“你是谁?谁让你上这来的?”屋里也马上有了动静,不一刻清溪真人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琴澜。紫风连忙打招呼:“师叔是我。”

“紫风,怎么这样打扮?”

“有事处置一会儿再说,烦请师叔知会后院的典造去前院,将那个被官兵盘问的送柴禾的樵夫领走,并告诉他每天送四担干柴一直到本月十六日。”

清溪真人一听,知道紫风所说定是紧要之事,便转身从院子后边的角门走了。琴澜这时定定的看着紫风,“噗嗤”一声掩嘴笑了起来,玲珑在侧也是嘻嘻笑着,紫风用手捋了捋胡子,嘿嘿笑了两声,“我先处置一下自己,待会儿再说。”扭头去了自己房间。

待紫风收拾停当跨出房门,清溪师叔已经返了回来,冲着他点了点头,向着琴澜的房间走去,紫风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过去,一进门正迎上琴澜笑靥如花的看着他,“紫风,你那个落魄书生的装扮还真是维妙维俏的紧呢。”

清溪真人笑着一指他头上的书生巾,接道:“还是本来面目看着养眼,玉树临风潘安在世。”

琴澜霞飞双腮,晶亮的双眸在紫风的脸上头上来回逡巡着,“我都两天没听琴了,紫风弹一曲如何?”说完之后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紫风沉吟了一下,“好吧,先弹一曲,之后再去世子大人那里问安。”随即坐在蒲团上,“咦?师叔的‘一天秋’呢?”

“在我房里,今天没拿过来,清渟整日在参研《清静经》。”说着瞟了琴澜一眼,见她羞涩的低着头绞着绢帕,无奈的叹了一声气,“你就用清渟的‘枯木龙吟’吧。”

紫风试了一下音,因是杉木琴,音色有一种苍茫之气,几个徽外泛音一起,紫风便沉浸在曲乐之中,他弹的是南宋郭楚望所作的《飞鸣吟》三段版--知秋,决云,南宾。

演绎鸿雁知秋而南宾,唳乎霄汉,决云万里,翱翔四海,其志高远。鸿雁,被认为具有五常之德,因此它被认作最杰出的鸟类。此曲着重表现边飞边鸣的鸿雁,在秋风凛冽、秋气肃杀之际飞翔,将郁结不平之气排出体外,它们凄惨的声音与肃杀的深秋一样令人哀痛,让人生出离别的伤感之情。

紫风想起周教谕兄弟的遭遇,珂馨主仆无奈之下藏身于妓院之事,心中升起不平之气,将此曲弹得既哀且怨,揪心噬骨,玲珑还算好一些,清溪真人虽修为不浅也是听得神顿容哀,更别提冰雪聪明慧根灵动的琴澜,她能感觉到紫风心中的涕血哀恸,压抑的愤懑和一飞冲天的凌云志,关切的看着他,心中想着是什么让自己的心上人如此这般,我如何才能帮到他呢?

一曲罢了,门外传来世子的一声叹息:“不平则鸣矣,惆怅哀离也,诉衷情。耿耿激烈唏,忠臣义士乎,辞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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