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真成了墓园,原本墓园只是立了些奇怪石碑在地上,土里埋没埋人都还存疑,整个地儿天朗气清、阳气炽烈,割裂了墓地向来阴晦森寒的印象,此刻却转眼便真成了副鬼蜮景象,黑白二气水乳交融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浓重阴气,气结成云,片片飘零,犹如孤苦无依的厉鬼哭嚎着撕扯神经。
莫闲身处其间心悸不断,虽仍能视物而无从寻到威胁的踪影,既惊于这骤然升起的异变,下意识便选择了屏气凝息静观其变。至于当下处境显而易见的凶险万分,莫闲才懒得多花脑子去想该咋办,现在情况确实就是随便飞过来一把柴刀都能送他归西,还是么得办法的那种,那既然如此就当副本没刷过重开算了,毕竟大号练废重开这种经历他都有过,这就只能算称不上吹嘘资本的小事了。
身为一名成熟的成年男性,这点审时度势开导自己的能力还是得有的。
“靠!格老子的什么鬼东西!”远处骤然传来黄大力暴怒的骂声。
能让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的黄大力这么叫骂,那几乎就能确定这忽然罩过来的阴气不会是现在表现出的徒有其表这么简单了,这里里面肯定还藏着东西,估计还属于那种挺难顶的东西。
莫闲心一沉再沉,这下直接沉到谷底了,左右寻思着还趴在这卧石上也不是个事干脆苦着脸提前爬起来闭眼承受邦硬卡比兽的拥抱索取,然后在看有没有机会恢复体力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在他的料想中,到时先找上门来的一定不会是黄大力和段孤城,也不会是黄大力一人,必会是这阴气里藏的鬼东西,因而现在不先爬起来到时真被两面夹击就只剩叫天天不灵了。
“哼嗯。”莫闲柔嫩的嘴唇被挤在牙床与卡比兽之间遭受着非人的折磨,血腥的痛楚刺激下莫闲禁不住痛哼一声,懊悔骤然涌上心头。
不是,我为什么不就在那躺着不起来算了?就算有东西要来宰我我给它宰了不就行了吗?还省的给这石头怪抱。
呜呼呼呼,我真傻!莫闲的心里下起了一场雨。
痛苦的时光总是度日如年、分外难捱,最后的最后,莫闲再度畅享了一番被连续榨干三次的噩梦体验,人被放下的时候身子骨直接瘫成一团泥,自暴自弃地趴在地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墨菲定律真有你。
不等莫闲喘息片刻,声形近似桀桀桀桀催命的鬼笑便接踵而至,莫闲无力地念叨着还让不让人休息了都无力循声抬头望去,但最后把握着身为一名角色的自觉还是勉强把眼皮往上翻了翻。
头顶正飘着一对模样典型的黑白无常,长袍耷拉、舌头耷拉、头发耷拉,就是一张跟个小丑一样夸张地咧嘴笑着的脸破坏了原本应该很瘆人的气质,还有,为什么他们手上拿着的是柴刀啊?你们这是临时拉来的农民工吗?
尘封的恶臭回忆破开枷锁涌上心头,弥漫出浓重的阴影,莫闲顿时陷入呆滞,脑中的灵光都被阴影覆盖,心脏剧烈地收缩着,眉心突突地跳动着,睁大的眼扩张的瞳孔倒映着无情劈落的刀光,他甚至连抓起一把沙子糊鬼一脸的力气都没有。
又是一瞬熟悉的天旋地转,莫闲神情恍惚地落在流云面前,体力犹自不支腿一软便摔在地上,额头碰地传出一声重重的闷响,却闷声不响,本该有的痛呼活活胎死腹中。
流云下一道菜正做完最后一步,刚得意地拍拍手转过身来,便恰巧看到莫闲跟个生活不如意惨遭破防后借酒消愁喝到断片了的醉汉一样趴在地上,气息萎靡形似死人。没料到自己一个不留神莫闲就成了这幅鬼模样,流云急忙抱起莫闲一边探查其身一边将其泡进了药浴桶里,完事后又回放了画中刚刚发生的一切,外情易解,内情虽无知却也能粗粗判断出莫闲大概无碍,顶多精神陷入了封闭中,但想到这正是她那点睛几笔的妙用便放下了心。
流云知莫闲有未知过往,虽无以知其详,但能很明显地看出他有心结,人活过一生也难免心中起结,她知过度干涉是为不宜,但她想自己总得做点什么,也相信自己能帮到点什么。
莫闲浸泡在药水里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药力如春风携带暖阳裹挟舒熨的温热如潮水般流入四肢百骸,驱逐走侵占全身的僵硬酸楚。
身体重获新生,生机便点燃了精神,成熟的成年男性不会轻易崩溃,往往能在一醉一觉后暂且放下暂且一如寻常。
“啊!巴适!”不一会儿,莫闲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斜靠在桶身上,闭眼皱脸拧着身子表情如获新生,呻吟出三个含义简洁明了的音节,随后又不言不语,像个呆子只望着屋顶。
这药浴真的舒服,舒服到甘愿淹死在里面,师傅没说话,没说话好啊,晚一秒就能多舒服一秒。
眼瞅着他这熊样,流云联想起他刚刚在画里的奇怪表现,原本还没好气的忽然就被逗得掩齿吟吟一笑,于是又去端来新菜品不由分说往他嘴里塞:“别想偷懒,快点吃,吃完说感想,说完感想继续试炼。”
莫闲还在细细体会着如处天堂的极乐,心想要没人管他能在这桶里泡到地球爆炸宇宙放假,嘴里就猛地被塞进了一坨黏糊糊口感像屎一样的东西,意识过来这是流云的惩罚后他勉强将那坨咽下肚,又砸吧砸吧嘴、舔舔嘴唇,这才睁开眼带着讨好盯着流云,嘴张呀张,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少磨叽,快点说,不说我也直接把你丢进去了。”流云化身包青天铁面无私道。
“啧,我这不组织语言嘛。”莫闲脸色一转,又左看看右看看才犹犹豫豫道:“那啥,怎么说呢,就这东西嘛,这味道嘛,还算成,怎么个成法呢……就……哎呀!”
流云直接拎着莫闲丢出木桶,表情森寒目光中闪烁着威胁之意。
“再给你一次机会组织语言,我不满意的话试炼难度针对你提升。”
莫闲虽仍然恋栈药浴的舒适熨帖,但流云银牙反射的寒光在不断警示他什么叫做得不偿失,他只得强行收心,甩甩身上的水,又用妖火烘干自己,这才继续正常答道:“口感稀烂,味道一般,如果是甜点少了甜味,如果是羹汤少了鲜味,如果是屎那当我没说。”
“呸,哪来那么多废话。”流云的新菜被批评得一无是处脸上也不禁有点挂不住,便趁红霞尚未染红脸颊急忙将莫闲丢回画里了。
“这你叫我评价的啊,我实话实说而已!”莫闲的话回荡在阴阳人论坛中,他又被传送回墓园了,周围的阴气和隐约传来的胖瘦仙童的叫骂声提醒着他战役尚未结束同志仍需谨慎。这次的副本显然是流云有意而为,既然重生又回到了这里那就说明这设定想必是不能破去便无法逃离。
无人回应,莫闲也不在意,迅速就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了。脑海中硕大的刀芒和那把永生难忘的柴刀还跟两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个莫名的引子,莫名引出了一件终将深埋心底的事,莫闲便都不愿在流云面前多无赖一会,也不愿再体验一次面对死亡束手无策的心悸,哪怕心里明白不会死可偏偏就被勾动了浸泡臭了的死亡回忆。
灰雾不知何时渐渐凛冽,沾在肌肤上恍若化作冰水渗入骨髓,风声呜咽飘渺似古谣孤苦千年剩余怨未了,黑白无常手持柴刀再度前来锁魂。
这是流云的得意画作,题为“黑白无常追魂索命”——陡生鬼地,阴气成禁,神仙难逃,无常索命。
此图以稍逾众人的境界成禁,禁制内生灵必遭黑白无常索命,无常形皆源起心中所惧。欲破此禁,需败无常,毁地府。
莫闲不言不语,他清楚地感受得到占据心尖的惧意,对死亡的恐惧仍如附骨之蛆,甚至他的身子都有些微微的颤抖,直面黑白无常的精神压迫他不再能简单地将这场试炼视作一场有痛觉的游戏。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可能会得不到反馈,可能会忽然颤抖崩溃颤败得一败涂地,于是他选择了不计后果,在沉默中合上眼,体态张扬,妖火顿如游龙绕体,固态中流淌着液态,高贵邪魅的琉璃蓝焰流动着摄人心魄的华彩,这抹罕见的华彩也流淌在他的瞳孔中,微眯的双眼显露出从未有过的神态,一如请神上身。
这就是莫闲的肉搏姿态,也是刀芒惊吓下觉醒的第二项神通——遗魄,简单点讲就是凭野兽本能攻击,俗称请人代打。
JOJO,我不做远程法师了,我要肉搏近战。
莫闲发出一声长啸,躬身猛一踏地,化作一团火,一朵莲花,朝着黑白无常爆射而去,恣意而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