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六点钟,光线昏沉。夜色仍弥漫在冰凉的空气里,天际被剪出锋利的轮廓。
林宴去教务处领了校服,脱掉外衣,套在外面。看上去倒是有那么点学生样了。
只是眉眼间仍留着隐隐的戾气。
教室里一团闹哄哄的声音。几个女生毫不避讳地对着镜子刷着长长的睫毛。
“诶,你们听说没有,绿毛据说住进了ICU,浑身的骨头都断了。”
“真假?谁干的啊。”
看到林宴走进来,教室里嘈杂的声音像是瞬间被手压住。
林宴放书包的手突然停住,视线触及凳子上撒得一塌糊涂的面条。已经干涸了,褐色的汤汁凝固成一个绝美的姿势。
没想到这么恶俗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微微的说话声在空气里摩擦。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游离在林宴周围。寻找着戳进皮肉汲取养料的机会。
林宴拎着椅背,刺耳的拖拉声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清晨七点整。林宴把椅子拖到讲台前,拎着讲台边的王伟专属凳子,面无表情。
“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如果再有下次的话。我将怪罪于在座的各位,并把那个人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全班寂静得有如一潭死水。
林宴稳稳落座。微微一笑,笑容如盛放的花,耀眼而绝美。
“当然。我说到做到。”
不停有人转回头偷偷看林宴。林宴垂着眼,看着本子上鬼画符般的字。
太久没有握笔了,都快忘了怎么写字。
身边有人坐下来。林宴偏头,霍权还是戴着之前那副眼镜,破碎的镜片下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睛。
“早。”林宴冲他打招呼。
霍权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数学和物理做了吗?”林宴看了看他鼓鼓囊囊的书包,作为一个太久没上学的人,早已忘却了理科的公式。
霍权抿着嘴唇,林宴突然觉得他的神态出奇得像一头害羞的小鹿。让人很想逗弄。
林宴把头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吐气如兰。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霍权白嫩的耳垂微微泛红,像是浸润在薄薄的酸甜红酒里,被酝酿。
霍权把一本数学册子轻轻放在她桌上。
霍乱的霍,权力的权。
他的字很有力,笔锋尖锐恣意。藏着惊人的戾气。看他的字,应该是个桀骜而硬骨的人。
林宴不禁想到了一本叫霍乱时期的爱情的小说。
费尔明娜和阿里萨跨越51年9个月零4天的爱情。
她见到霍权,何尝不是一场幻觉。
霍权的作业做得很工整。典型的好学生作业。
林宴心里一动。想到林任重和自己的赌约。考进年级前十就不再干涉她的生活。
她撕了个小纸片,刷刷刷写了几个字,揉成一团。丢给一旁看书的霍权。
“你以后能不能帮我补习理科?”
这种小女生的举动让林宴心里微微感觉有点好笑。
霍权看都没有看纸团。
林宴把纸团拿回来。又加了一句话,“作为我救你回报。”
把纸条摊开在他的桌子上。
霍权看了一眼。转头,语气冰冷且锐利。轻轻一碰就会被割破。“我没有让你来救我。”
语气仿佛一匹平滑的利刃。把林宴的神经整整齐齐地切断,露出漂亮如大理石纹理的切面。
透过霍权破碎的眼镜,仿佛能看到他碎成一滩烂泥的心脏。
林宴把玩那片脆弱不堪的薄纸,语气平静。就像一个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人扭上衣领的最后一粒纽扣。
“好。”
声调微微振散在薄凉的空气里。不知道是在回答什么。
一时无话。沉重的铅云压低姿态,在远处的房顶上滚滚而过。
早读是王伟的课,他看见的惨不忍睹的凳子的时候眼眶都要瞪裂了。
“谁干的?不说的话我去调监控了。”
王伟看着倒还算冷静。估计类似的事情在这个班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宴正要站起来的时候。
“我干的。”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站了起来。嬉皮笑脸的。班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他趁着王伟又在抒发长篇大论的时候偷偷转头,冲林宴做了个鬼脸。
林宴勾了勾嘴角。这个班倒也不像她想的那么无聊嘛。
“烟鬼你好屌啊.....”后排有男生丝毫不忌讳地起哄。拍桌子跺脚。
在这样一个任何关于异性和顶撞老师的事情都能被无限夸大的年纪里。黄毛的举动无疑很高调。
“为了美人两肋插刀啊啧啧。”
“你让张雪怎么般哟哈哈哈哈,死渣男。”
林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张雪挺得笔直的后背。倒是张雪旁边的那个女生。
眼里毫不掩饰的敌视和厌恶像一把小刀,若有若无地捅着林宴。
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会迟到。
一是失望。二是下课铃。
林宴被裹挟在学生放学的人潮里。
暮光沉沉四合。温柔漠然地俯视着林宴。
她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霍权。像是有人在朝他的方向清清楚楚地打了个响指。
林宴远远跟着他的背影。
如果从上帝视角看。就会觉得是有人连接了一条线段。一头是霍权,一头是林宴。
一条无形的线牵住两个人。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身旁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渐渐少了。夜晚八点冰凉刺骨的灯光流淌在他的背影里。
越走越偏僻。行人稀少,偶尔有汽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咸咸的风。风里浸润着眼泪湿漉漉的味道。
路过一个拐角。路旁破败不堪的楼房影影绰绰。
暗沉沉的云被吹得无限远。吹向暗无天日。
林宴摁亮了手机。只剩下六格电。红色的电量标识闪烁。在黏稠暗色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再抬头,霍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只能看到不远处有个脏得看不出原来底色的路牌。
勉强认出肇源弄这几个字。
突然耳边响起微弱的风声。林宴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人一把用力摁在了墙上。
墙上画着各种不堪入目的字词。头重重磕在墙上。冰凉粗糙的墙面摩得林宴的左半张脸生疼。
愤怒在林宴心里炸开。
后面压住她的人更加用力地锁紧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烙进墙里。
“为什么跟着我?”声线极稳,他拿着刀的手一定不会抖。
林宴听出他是谁了。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
声音媚人。“权哥,原来你喜欢从后面啊。”
身后的力道微微松了一点。他大概没想到林宴这么没皮没脸。
林宴突然勾住他的脚,身体用力往后压,后脑勺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的眼镜撞飞到一边。
林宴艰难地转头,他的碎发软软的搭在前额上。脸廓深刻流畅。骨相极漂亮,仿佛一棵挺拔的白杨。他定定地看着林宴。瞳孔极深极黑。像是掺了金粉般瑰丽。又触手生凉。
手臂处传来一阵剧痛,疼得林宴咬牙切齿。林宴重又被摁跪在地上。
“以后别再跟着我。”
他慢慢地松开了力道。捡起地上的眼镜戴上。
林宴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提高音量。“我赔你一副。”
他的背重又佝偻下去,像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仿佛刚刚那个一身暴戾却极漂亮的人不是他。
他那天被绿毛打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
林宴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也叫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