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华森！文件放在桌子那里就可以了。找到能够传递消息的渠道了吗？”
英国驻沪总领事馆的二楼，一间装潢典雅的领事办公室里，大英帝国在扬子江三角洲流域利益的头号代言人正拿着一支单筒望远镜站在窗边，通过镜头仔细观察着不远处苏州河对岸那片神秘的、于一夜之间崛起的小城镇，丝毫记不起来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杯午后必备的红茶已经凉了很久了。这时，他的秘书急匆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阿礼国却连头都不回，只是一边继续观察、一边开口问道。
“先生，可以向香港传递我们的报告信件的船只是找到了，可是船主说江上那些奇怪的无帆铁船刚刚封锁了黄浦江和扬子江入海口的航道，现在在上海港内的船只出不去，外面的船也根本进不来！他的船刚刚试图出港，结果被那些正在巡逻的怪船给拦截，然后挡了回来！“
秘书的声音很急切，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焦虑。
阿礼国突然放下望远镜，蓦地转过头来。
“什么？！华森，请你再重复一遍！黄浦江和扬子江竟然被封锁了？！”
“没错，领事先生！这一点我已经和我们的线人以及目前滞留在港口内的多名大不列颠商人确认过了，绝对没错！”
阿礼国本能地觉得事情正在飞速往消极的方向发展。现在他的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这种诡异的不安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即使是五年前青浦事变发生、各种杂务一团乱麻的节骨眼都无法和当下相比。
作为大英帝国这个海权巨无霸的子民，英国驻沪总领事对于封锁航道的行为再敏感不过：大英帝国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和势力范围全都仰赖绵长的海上航线和内河航道进行相互之间的联系，无数条长长短短如同蜘蛛网一般交叉错杂的水上贸易路线则是大英帝国的生命线。没有他们，各个殖民地的自然资源和初级原料将无法被运送到大不列颠岛，而英国工厂里源源不断被生产出来的工业制成品也没有办法被反过来倾销到世界各地广阔的市场中去。因此，大英帝国皇家海军自16世纪崛起以来的首要任务，就是牢牢控制全球海域、掌握制海权，确保帝国海上交通线的安全。
而封锁航道的行为，一般只意味着一件事情---战争。
毕竟，上一个敢在大英帝国眼皮子底下封锁海上航道、实施贸易禁运的人，是半个世纪之前的小个儿皇帝拿破仑，而他和英国人之间的恩恩怨怨那可是世人皆知---当然，在阿礼国看来，傲慢自大的清国皇帝和那些愚昧守旧的清国官员是不大可能知道拿破仑的。
自从1805年纳尔逊上将指挥皇家海军舰队在特拉法尔加大破法西联合舰队以来，从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势力敢于在海上以这样一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挑战大英帝国的无上海权。然而，吊诡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而且就在今天、就在阿礼国的眼前发生了---一支只有十来条船的“海军”竟然剥夺了被英国引为核心利益的航道通行权！
“华森，你再去打探一下，看一看宣称封锁了航道这些人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他们打出什么样的旗帜？对大英帝国是什么态度？像现在这样做又有什么诉求？”一个接着一个的问号困扰着英国驻沪领事，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先生，我们的线人和港口里面的商人早就去打探了，可是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秘书也是一脸困惑和无奈，“商户们的船只如果试图沿着黄浦江上行出吴淞口的话，没开出多远就会被那些无帆无桨就能快速行驶的铁怪船给拦截下来，并且被他们勒令折返。大约一个小时前已经有一艘悬挂美国国旗的船只试图强行闯关，但是很快就被那些怪船给追上了---我的上帝啊！领事先生，您是没有看到那些怪船恐怖的高速，我敢担保就算是皇家海军中最快的侦查用飞剪纵帆船都只能远远地跟在那些船的后面喝浪花！”
“那场景我是在岸边亲眼所见：怪船追上闯关的美国船之后，就用一种可以喷出巨大水柱的装置对着可怜的扬基佬持续喷射，把整个舱面都洗了一遍，十几名船员都被水流冲到了黄浦江里！直到美国商船乖乖就范，那艘怪船上的人才罢手。”
阿礼国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阴云密布：“这么说，他们现在所强制推行的航道封锁是针对所有人的了........华森，你的眼神和表情告诉我你还有话要说，请简单扼要地讲一讲吧！”
“我的荣幸，先生！”秘书微微一躬身，“据一名曾近距离观察过那些怪船的海员讲，那些船的船身似乎真的是用货真价实的钢铁制成的，而且操纵他们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黄种人，至少那位船员没有看到船上有白种人！”
“嗯......很有意思的观察和论断，不过可信度有限。”领事先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完全由钢铁制成的船是不可能浮在水面上的，而舱面上看不见白人并不代表一艘船的核心位置没有白人！”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阿礼国心里还是有点胆突突的：作为一个高阶外交人员，他当然知道一些有关欧洲局势和海军发展的内情，自然就会知道法国人正在研究论证给木质舰船敷设铁板抵御炮弹打击的可能性。同时，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他当然不会连阿基米德的浮力定律都不懂。不过，固有的思维惯性还是让他说服了自己：只有在木质军舰上安装铁板是可能的，纯粹用钢铁造船不可能行得通。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年轻的秘书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要想一想眼下的问题该怎么解决！”阿礼国很快恢复了他作为一个资深外交官的固有镇定，很气定神闲地拿起早已经凉透了的红茶呷了一口，“首先，现在上海的情况和局势仍然必须尽快报告给伯翰姆先生。既然黄浦江、苏州河以及扬子江航道都走不通了，我们就只能让信件走陆路，让我们的邮差把信送到南面的金山卫，那里靠近杭州湾，时常会有我们的商船经过或是临时停泊。到了那里，我们的信件就有机会上船去香港---虽然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如果金山卫也走不通，就让邮差继续向南去宁波，那里的口岸有我们的商馆和领事馆，事情总是能得到解决的！”
“好的先生，我现在立刻就着手去办！”
“等等。我还没说完。”
“信件到达金山卫并且上船去香港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想办法联络我们的军舰。现在的杭州湾还有没有我们的炮舰在巡弋我不清楚，不过在宁波的港口附近肯定有我们的军舰停泊，因此我的华森，你必须派出两支送信队伍，一支前往金山卫，如果事有不逮再去宁波，而另一支则直接走松江府的官道去宁波。这两支队伍要同时出发，越快越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先生！我会在领馆里找最有经验的信使，然后安排商行里可靠的中国人当向导。”
“很好。最后一件事：你现在可以回复上海县道台衙门的吴先生，说购买军械之事领事馆虽不能直接经办，但是可以为吴先生介绍能够进行军火转口贸易的洋行，并且从中斡旋。至于条件么......”
阿礼国浓密眉毛下锐利的眼睛微眯了起来。
“只要吴先生能够派出人手，去和苏州河北岸的这群.......呃.......‘神秘人’接触一下，并且获得有价值的信息就好了。相信作为地方上极有权力的监察官员，我们敬爱的吴先生是能够把这件事办好的。你说是不是？”
英国驻沪领事的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华森秘书看到上司的表情、听到上司的语气，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愿为您效劳，领事先生！”
.........
秘书离开之后，阿礼国再次拿起了望远镜，又开始观察穿越者们的小镇。
他看到，这个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神秘城镇规模其实并不大，但是城内的建筑全都出奇地高。建筑的墙面有的是用砖砌成并且刷了油漆的，另一些则是呈现出一种浅浅的灰色---经验告诉阿礼国那些墙面很有可能被用波特兰水泥涂抹过。建筑的风格也很奇怪：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些楼房都与在南中国颇为普遍的中式古典建筑毫不沾边。事实上，领事认为这些楼房根本就是地地道道的西式建筑，只是省却了很多不必要的装饰而已。
不仅如此，他还隐隐约约看到了巨大的矿石堆料场、黄浦江边的干船坞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奇形怪状的重型机械。离苏州河较近的地方还有一座圆台形的、连接着很多复杂管道的巨大高塔，旁边还有一排稍矮一些的小塔---阿礼国觉得这可能是个炼铁厂，高塔则是炼铁高炉。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小镇有着自己独立的工业区和工业生产能力。
领事先生把望远镜拉近了一些。然后他就看到：这个小镇的边缘是一道刚刚建起来的防御工事，一道极深的壕沟和一条坚固的土堤已经完全成形，附近还摆满了各种障碍物，堤上还有武装人员在巡逻。由于距离太远，阿礼国看不清楚他们手中武器的具体细节，不过隐隐约约能够猜到那是一种枪械。
“如果让皇家来复枪团和苏格兰高地团最好的士兵们排成密集横队，在没有野战炮火掩护或是舰炮支援的情况下来强攻这样的堡垒........”
领事打了个寒战。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一股隐忧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