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一对眷侣,几日以来若凡刻意压在心底的那份源自血脉的情怀忽然间喷薄而出,来自这一世的记忆跟情感重新占据了意识的主流。
一股浓浓的孺慕依恋之意充斥了他的心田,这是源自这具身体血脉的呼唤,他无法遏制,也不想拒绝,更无法违背——他所继承的这份记忆的本性。
对幼年就失去父母的若凡来说,这种源自血缘的至亲之爱,骨肉亲情,已是一件久远到让他感到久远的事,远到他已经将要淡忘了那是一份怎样的感动。
只是因为曾经的拥有,他才以艳羡跟追忆的方式固执地不断巩固着有关父母的为数不多的画面。
他本以为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份缺憾,再也不可能重见那份最珍贵也最普通的感情。
可是当他在这一世第二次醒来,再一次地睁开眼睛,脑海中新添保留的记忆却似乎又重新触及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个梦,而且现在那个梦如此真实地变成了现实。
今世的记忆里,他是一个刚满六岁的幼童,同样姓李,父母叫他“浣儿”,但是他还有一个大名叫作浣青。
而他这一世的父母,正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他第一次苏醒过来时所见到的那一对男女。男子叫作李澜庭,女子唤作郑芸娘,皆有不凡的来历。
都是与若凡前世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承有了所有关于人生美满的幻想。
妻子温柔美丽,慧眼识君,嫁夫随夫,相夫教子,无怨无悔;
丈夫设馆授徒,山林隐逸,潜心治学,沉心养志,修己德而播仁德,
清操高华,承美人恩重,不负卿卿;又有孺子秀慧,惹人怜爱;忒煞浓情,羡煞旁多。
老实说,他沦陷了。
无论是今世的父母给予他的那种血浓于水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还是今世的父母之间那种雅到骨里,爱到心里的,以志明爱的无悔深情,
又或是这一个三口之家给予他的,那份彼此相爱朝夕相守不能分舍的感动,
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前世向往而不曾真正得到的。
所以当他这具新的身体中源自血脉的情感升腾,今世记忆里眷恋的感觉出现,便立刻勾动了若凡前世时对同一种情感的渴望。
并且混在一起化为了一股浓的化不开的感受在心底萦绕。
鼓励他去接受这一场新的人生……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天,李若凡终于踏出了屋门,第一次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天空下。
审视着周围似乎陌生却又感到熟悉的一切,若凡最后一次挥了挥手,告别了以前的自己。
“浣青哥哥!”一声稚嫩的童音将这位来自异世的男孩拉回了现实。
他转头看去,便见到一个娇憨的女童正牵着一位年轻美貌女子的手臂欢快地向自己走来。
又是一位钟灵毓秀的女子,回过神的男孩不由地在心里暗赞了一声。
只见那迎面走来的女子,容貌极是清丽,既带着一股来自山野的灵气,却又兼具了女性天然的柔美婉约,品貌甚是不凡。
见到女子走近,若凡的脸上却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孩童天真的笑,十分乖巧的喊了一声:“忧姨!”
“哎。”
女子答应一声,随后俯下身来摸摸他的头问道:“浣儿,感觉好些了吗,怎么不待在屋里修养,却跑出来了?”
“我好多了,忧姨,娘亲答应让我出来见一见阳光的。”若凡露出他自认为最天真的笑容,笑着回答道。
“嗯,浣儿,你在院中走走也好,但且不可玩闹过甚,再受风着凉了。
浣儿你看,这是忧姨刚从山上采的蕈子,回头让你娘做蕈子汤给你吃。”说着,忧姨晃了晃拿在手中的一篮蘑菇,直起身子向屋内走去。
“青哥哥,你在玩什么呢?”女童却没有再跟随着女子,而是站到若凡身边,拉住他的手问道。
望着与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女童天真的脸庞,若凡在一瞬间里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不过很快地,他便在记忆中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世他的名字叫做李浣青,浣儿是他的乳名,而“青哥哥”这个称呼,却是眼前的小女孩对自己的专称。
现在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的,正是忧姨跟关叔叔的女儿。
小名叫做若若,大名叫做芷若,取兰芷芬芳,谁怜幽若之意,却是李父给取的名字。
他们关李两家乃是比邻至交。
最初浣青的父母流落到此地时,正是借宿在关叔叔他们家里。
而当时关叔叔与忧姨亦是新婚不久,起初因为关家家贫,忧姨的父兄同样并不十分支持他们的婚事。
因为同病相怜,两家彼此给予的关照极多。
后来李父见此地民风淳朴,幽静僻远,便在此买房置地,安定了下来。
定居下来的第二年,浣青出生,不久忧姨亦有了身孕,于是两家戏言,生男则为兄弟,生女则为夫妻。
其后忧姨的女儿出生,作为两家文化水平最高的人,李父当仁不让地为自己未来的儿媳取了名字。
人们常说最不经意的是时光,不知不觉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悄悄过去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浣青的心态也已经完全平静,在不知不觉间里完成了从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向一个六岁孩童的心态的逆向转变。
浣青的父母原本是准备在这一年的春天为他开蒙,然后让他开始跟随李父读书的。
但因为这一场大病,便又向后推迟到了冬季。
虽然尚未开蒙,可是与生俱来的天资,
加上本身卓异的父母自始给予的以育其灵而赋其性的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
且又自小生长于安宁祥和的山村,得以亲近自然,感受人与自然和谐的人居生气,
六岁的浣青身上,已经展现了惊人的灵慧。
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没有现在这个新的灵魂的驻入,而是原来的浣青挺过了这一场造就了一切不同的大病。
其的一生也注定不会不凡。
父亲的方正,母亲的灵秀,
以及他们这个三口之家虽然不厌高华却也能淡然清守的处世家风,
都将会一直滋润他的灵魂,助长他的灵慧,帮助他成长蜕变。
使他最终能够取得不凡的成就,经历一番精彩的人生。
既未蒙学,浣青在他的第二段人生开始后的最初的日子,却是度过了一段他人生里最欢乐的时光。
无忧无虑的孩提,
无时无刻不在的父慈母爱,两小无猜同居同乐的青梅竹马,
因一曲笛音相识,从而在这个新的世界交到的第一份纯粹的童年的友谊,
……
童年的时光总是如此的欢乐而自由。
作为一个已经重生过一次的成熟的灵魂,浣青自然不可能真的完全做到同孩子一样的无忧无虑、无邪天真。
他只是在完全的遵从着一颗由生命的死亡而完全解放了的得其至真的心的引导,适其所会,补其所缺,完其所愿。
当天假以年,乃逢呈其性,心以由之。
他贪婪地享受着因为灵魂重获肉体而重新获得的自由,以至真之心体察着世界与生命的真谛,并也因此深深地爱上了命运所为他开启的第二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