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大大小小五六个坊市皆是姓了张黄,街巷间都有张家黄家贴的布告。
路上也有稚童怀抱大叠文书,递与来往行人。
褐黄色的纸上字倒是不多,只是这偌大的清水镇认字的也是更少,牌坊边茶铺上大都能看到几个人挤在一起,围着最中间的那个人,听他念纸上的墨水。
“剿匪!张黄二家思虑再三后,考虑到了镇上百姓安危,决定出钱出人,帮助官府剿匪。”
窗外飞舞的全是这褐黄草纸,张全把手上文书揉作一团,往碗里满了酒。
客栈不大,却满满当当都是捕快,皆是深色的衣服,坐在客栈中心的赵易有些显眼,一袭白衣,更显得素雅。
“张叔你怎么看?”
赵易脑瓜子聪明,这一趟下来,已经是把张黄府上龌龊,城外土匪的弯弯道道猜了八成,要说张家黄家和土匪之间没有勾结,他是断然不信的。
“逢场作戏罢了。张福德、黄利二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小人,怕是要从土匪那边撇清关系了。”
张全的声音不小,正是说给堂上捕快听得,也是说给一直待在二楼房中的飞鱼卫小旗——秦廉听得。
少年笑了一声,扒了两口饭。
“这剿了匪,就该跟他们算账了吧?”
“也该算账了,孙东海李青山要算账了。”
张全也勾起了嘴,指了指楼上。
他俩府邸被大火烧得满目疮痍,打那以后一直住在客栈,赵易和张全也脱离了富贵生活,重新搬回了这小小客栈。
东山青海也披上了玄色飞鱼服。
白衣少年一向吃饭很快,两三口把大碗扒完,就离了桌子,正要往楼上走,就被张全叫住了。
“赵易,你等一下。”
中年男子饮尽碗中杂酿,抽出腰间钢刀,斜指少年。
“吃完饭,热个身?”
少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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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好乱的刀!
枪!好俊的枪!
白皙的手握着八尺长枪,枪头无红缨,就显得更加凌厉了。
赵易和张全缠斗在客栈中庭,有一些吃过午饭的捕快就站在旁边,看着刀影枪尖交错。
这还是赵易第一次和张全正儿八经的打斗,张全的刀法是很乱的,看似无甚章法,却又招招逼险,行刀之处毫无粘滞,正是应了这刀法大名,犹如书法大家泼墨一般。
赵易一枪甩开张全,脚步紧逼,一口气运到双手,枪尖灼地连刺八下,逼得张全刀法下移,挡住刺向脚掌的铁枪。
张全挡下这八枪已经是很吃力了,却又见白衣少年一个回身,长枪画了个大圆,往他肚皮划去。
不妙!
张全赶忙一个铁板桥,压了身子,勉强躲过这回首一枪,往后一个空翻,黑靴踩到了客栈墙上,高高跃起,又跳回了中庭中央。
喘着气,张全把刀插回鞘,压低身子,一手扶刀鞘,一手搭刀柄。
“你还真强啊!小小年纪就这个样子。”
赵易反手持枪,侧立迎风,笑着回了一句。
“过奖。”
这也没有什么自傲的意思,张全心上也清楚,对着他这幅模样也不恼,只是身子又压低了一些。
“出刀了!”
一声低喝,那刀就出了。
钢刀在烈日之下拉起暗色,张全刀行一侧,两手持着,披着风就往赵易冲了过去,本就暗黑色的钢刀就觉得更显黑了,黑的就像要滴墨,赵易长吁一口气,双手持枪,闭上了眼。
枪尖蒙上了一丝翠绿。
听见了,能听见。
黑刀撕裂风的声音,眼见着那钢刀离赵易的身子越来越近了,张全就这么平持钢刀,低着身子往赵易腰间行刀。
气势也越涨越高。
近了。
就是现在!赵易猛地睁眼,黑色的枪蒙着翠色的气,往前径直一点,枪出如龙,带着猛烈地风刺向那柄墨色的钢刀,张全的身子是低着的,脸上隐隐有些刺痛。
此枪不凡。
却不到实处。
钢刀猛地侧开,一上一下犹如行笔,肆意自然,绕开了长枪,携着劲风往赵易面上劈去。
泼墨刀法——狂草。
行刀随心所欲,无物可挡,张全所聚的气势终是在这一刻到了顶峰。漆黑的人影挥毫泼墨,他的刀就如同吸了墨一样,越发漆黑,黑的似乎没了光。张全紧闭着嘴,淡白色的内气从四窍飘散,整个身子都侧着,好似不是挥刀,而是刀带着他。
赵易见着这一刀,面上更是难掩喜色。
刀气泼洒如墨点,削去了他额前半缕长发。
抽枪,下压。
泰山秘术——败枪。
刺的落空的枪猛地往回带,勾住了漆黑如墨的钢刀,翠绿色的枪尖更是起了芒,赵易双手使力,往下猛压。突如其来的巨力使张全一时难把控住身子,整个人就往旁边倒去了。
柔韧的铁枪死死地压着钢刀,青石砖上钢刀已然断裂,刀柄握在张全手上,刀尖已经飞入了客栈墙中。
“输了啊。”
张全也不意外,松了刀,直起了身。
赵易脸上喜色未退,反手负着长枪,捡起那把断刀,递给张全。
“离第四境还有几步?”
“不多了。大概······”
张全也笑的灿烂,脸上刚刚摔在地上沾染的尘土顺着汗液进了嘴里。
“三步吧。”
说着,就往客栈外走去,收了断刀。
赵易站在原地,看着张全的背影,心里默默数着张全的步子。
一、二、三。
方回眼前的池塘突兀的,泛起了大片的波澜。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破了?”
“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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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镇漫天飞的,地上散的,全都是褐色的文书。
张全又进了茶摊,清水镇茶摊老板都已经认识他了,也怕得不得了。
怕归怕,也没人敢赶。
六月已经过了大半,天气更是闷热非常,茶摊的生意愈发好了,过往行人都不介意花上两文钱买个凉爽。
在茶摊稍坐片刻,不多时,又有一个穿着大红氅的青年掀了茶摊帘子,进了这布棚里。
大红的衣氅上绣着白虎,腰间斜跨大刀,青年就不像是出入这破茶摊的人,面上生的也俊秀,挂着难以捉摸的笑容,环视了一下小小的茶摊,瞅见了深蓝长袍的张全。
就笑着走了过来。
“昨天进城的时候就听到破境的声音,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张全已经叫了两碗凉茶,他很好奇面前的年轻人和秦廉是不是反季节,都穿着大红的厚氅,也不觉得热。
年轻人一饮而尽,也没有嫌弃这劣茶的意思,然后从袖袍中抽出了那满天飞舞的褐色草纸。
“我可不是秦廉那个憨货,你寄信给庆州府,就是为了防着张黄二家吧?”
贵为庆州白虎卫小旗,青年说话却口无遮拦,开口便骂那待在房中读书的秦廉。
张全苦笑了一声,对于这青年开口便骂他的上司也是有些无奈,饮了口凉茶方才说道:“的确是为了防一手,张黄二家难保有驱虎吞象之心,所以不得不防。”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在吵吵闹闹的茶摊里,寻常人也听不见。
青年看着张全放在桌上的钢刀,突然说道:“说起来,你也该升小旗了吧?”
张全不说话,官场之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还是知道的。
青年自顾自的说着:“不如到我们庆州来吧,做我冷冠的同僚,不比做那秦廉的同僚好得多?”
张全笑着摇了摇头:“大人说笑了,与其考虑我,不如考虑一下新进飞鱼卫的两位如何?二十年岁,已是二境巅峰,不比我有前途的多?”
“倒是有几分道理。”
低头思索了片刻,名唤冷冠的青年取下了腰间的大刀。
这刀大,比张全的那把钢刀宽不少,也长不少,倒不如说这才是泼墨刀法配的泼墨刀,若是动起来便是催风捣云。
“这刀,就当做是张小旗升迁之礼了。”
言罢,冷冠一抖衣氅,站起身,闲庭信步。
“祝张小旗功成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