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空蝉沿路走进森林，在一颗颗树下走过，看着一张张脸色形态各异的生灵在树下静坐，他们好像看不见夏空蝉，只是伸手抱过在树上停留的白色渡鸦，侧耳仿佛在倾听什么，有时候欢笑，有时又伤心落泪，不过夏空蝉发现，哪棵树上停留的白色渡鸦越多，哪道生灵的灵体就越清晰，在一些只有两三只渡鸦的树下，那些灵气模糊到连夏空蝉都看不清他们的面貌了。
夏空蝉在林间行走着，在一棵没有一只白渡鸦的大树上，夏空蝉看到了一个女孩穿着黑色连衣裙，光着脚丫坐在树的枝丫上，正在出神的看着远方，夏空蝉差异的望着女孩，然后迈开脚步正准备从旁边路过。突然树上的女孩从发呆中清醒过来，低下头看着夏空蝉，二人四目相对。
夏空蝉头皮发麻，僵硬地转过脑袋，准备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夏空蝉走出一步，树上女孩眼睛就转动一分，似乎紧紧盯着夏空蝉，夏空蝉后背一阵发凉，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心跳的节奏，保持正常的姿态往前走着。时间流逝，夏空蝉终于快要走出女孩的视线，夏空蝉长出一口气，一步踏出，结果仍是回到了那棵树下，夏空蝉那口气还没有出完，一时噎在胸口。
之间树上黑裙女孩仍是看着夏空蝉。
“你，你能看见我？”夏空蝉忍不住出声问道。
良久之后，黑裙女孩出声道：“你不是亡灵，你是活人。”声音空灵，仿佛从遥远的天空传来。
夏空蝉头皮发麻，自己果然是进到了亡灵堆里，一时警惕地看着黑裙女孩，右手背在身后，生灭剑悄然出现在手中。
“收起你的小把戏，你是不是活人与我无关，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女孩面无表情，声音清冷开口说道。
夏空蝉继续沉默，手中的生灭剑还是闪烁着寒光。
“你是如何来到此地的？你一个活人，还是个修士。”黑裙女孩问道。
“之前在地底跟一个黑甲神人从一个方形石台上过来的。”夏空蝉回答道。
“你说的是挂在寂灵树上的那些东西么？”黑裙女孩问道。
“之前还跟他们在外界打了一架，受了点伤。他们自称神灵。”夏空蝉点点头回答道。
“那群家伙也配称作神灵，只不过是一群早该消失的仆从罢了。你说你之前跟他们打了一架，或许是身上沾染了此地的气息，被寂灵树带过来了，若不是你身上有该死的青冥道火气息，估计这会儿也成为了寂灵树的养分了。”黑裙女孩自言自语道。
女孩说道这里，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直直地盯着夏空蝉，那目光似乎要将夏空蝉穿透，夏空蝉打了个寒颤。
“说起来，你是如何引动青冥道火而没有被烧死的，这世间修士我见过千千万，像你这般拥有青冥道火的却是少之又少，倒是好气运。”女孩看着夏空蝉说道。
“我听师傅说，世间三种先天灵气，青冥不朽气、山川混沌气、黄泉九幽气，纳一种入心下绛宫便可引动道火，成为修士，这青冥不朽气，莫非有什么不同么？”夏空蝉心中一动，回想起那晚在九嶷山颠融合道火的时候，那时候只感觉自己快被烧死了，后来等醒过来，道火就成了。
“哦，说起来，你有了个好师父。”黑裙女孩在树上晃着白皙的小腿说道。
“这世间确实有三种先天灵气可助凡人启灵入道，但你可知，除极少数误入黄泉而不死的极阴命格的人才有可能以九幽灵气入道，世上修士皆以山川混沌气入道的，此气温和博大，与山川地脉灵气极为匹配，修行起来事倍功半。甚至有些修行世家宗门都不知道还有除山川混沌气以外能让凡人入道的先天灵气，他们连想都不敢想。”说道这里，黑裙女孩停了一下，看着夏空蝉眼神幽光闪烁。
“而以青冥不朽气入道的，这万年我见过的不超过五个。而且青冥不朽气神隐于九天，一般非大能不可引动，每次引动青冥不朽之气，天机混乱，星辰动荡，所以，你现在明白这个青冥不朽意味着什么了吧？”黑裙女孩声音渺渺继续说道。
“入道修长生者，先引先天灵气，燃心下绛宫之灵火，为长生道种。此气有三，上为青冥不朽气，中为山川混沌气，下为黄泉九幽气。我辈修士多以山川地脉混沌之气入道，此气宽博，百无禁忌，最容易铸就道种。有大气运、大毅力之辈，往往引青冥不朽气燃灵火、铸道种，但大多数都被灵火燃尽灵魂躯体，灰灰而去，能成功者万不存一。至于黄泉九幽气，能燃起九幽炎火，此火至寒至阴，冻结灵魂、拘神御鬼，非太阴之体不可修习。你可有想好选何种先天之气铸就你的道种？”...
夏空蝉到现在才明白那次太虚子的询问，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回想起自己当初道火初成，太虚子微微发白的脸色，夏空蝉此刻心中有些愧疚，暗暗暗握紧了拳头，师父，我一定会尽快追上你的！
“任何事物，只要跟不朽粘上边，就不再是简单的事物。”黑裙女孩见夏空蝉发呆，继续自顾自说道。
“不朽么，这世间有不朽么？”夏空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问道。
黑裙女孩从树上轻盈地跳下来，站在夏空蝉面前，此刻的黑裙女孩体态轻盈小巧，只到夏空蝉下巴高，然后指了指自己，“如果单纯是长存不灭就是不朽的话，那我就是不朽了。”
夏空蝉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裙女孩，他活到现在连二十个年岁都不到，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的女孩是个真实存在的不朽。
“这种不朽有什么用，如你所见，我离不开此间，无休无止的时间里，一直被这座林海束缚，看过这座林海中的无数生灵来了又走，这种不朽有时候还不如那些树下的亡灵。我也算是自囚于此，这片寂灵墟，或许就是我的囚牢。”黑裙女孩自嘲的笑了笑。
“寂灵墟？”夏空蝉疑惑地问道，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有关这个诡异的地方的信息。
“寂灵墟，就是你们凡人死后魂魄来的地方，按你们凡人的叫法，此地叫，冥府！”黑裙女孩此刻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一股比之前寂灵树前强大千百倍的古怪气息散发出来，声音冰寒缥缈，仿佛从九天传来。
夏空蝉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息冲击之下仿佛被一片世界压住，念头一片空白，眉心突然青光闪耀，一道青色火焰印记显现，将夏空蝉护在其中，好在这股威压一瞬间便被收回，夏空蝉眉心印记也逐渐隐去。
这是绝对的境界差距，只要眼前这个黑裙女孩愿意，完全可以一个念头将夏空蝉化为齑粉，魂魄不存。
夏空蝉好一会儿从空白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将手中的生灭剑收了起来，这种存在，有没有生灭剑是一样的，还不如光棍一点。
“那他们这是，在转生吗？”夏空蝉问道。
“不是，他们在等待转生，你所见的每一张面孔每一道身影，都是在等待轮回转生。”黑裙女孩回答道。
“你看到的每株寄灵树下都寄存这一道亡灵，树上的每一只白色渡鸦，都是他们的亲友传递过来的思念，渡鸦越多，他们灵体越稳固，与尘世的牵挂越深，便在这处待得时间更长，等到寄灵树长得超过四丈九寸，便会将灵体一口吞下，化成你之前看过的那颗寂灵树，就此留在寂灵墟。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尘世人的念念不忘，却成为了亡者转世的羁绊，使得他们不得转生而出。”黑裙女孩望着穹顶红黄瑰丽的流云说道。
“那这些生灵还如何转生？”夏空蝉疑惑地问道。
“就那般转生喽。”黑裙女孩摊摊手说道。
夏空蝉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这不是你们人类最擅长的事情吗？寄灵树起初三丈三寸，每百年长高一寸，你觉得一个离去之人会得到多久多少来自尘世的惦念？一个月？一年？十年？百年？大部分生灵来这里的一年之内树上站的渡鸦最多，满满当当的将正颗寄灵树都挤满了，而后慢慢地越来越少，亡灵收到的思念越来越少，最后完全消失，失去了与尘世的羁绊，此生的灵体变得缥缈消散，此地和尘世两边都忘干净了，就此转生去了。”黑裙女孩继续说道。
“那我阿娘？我是不是可以见到我阿爹阿娘？他们应该还没有转生。”夏空蝉眼中突然亮了起来问道。
“没有用的，入得寂灵墟，生死不得见，这是铁律，你能看得见与你没有因果的人，但是你看不见与你有因果的人，同样的，他们也看不见你。”黑裙女孩指了指上方，面无表情回答道。
夏空蝉眼中的光芒一下子熄灭了。
黑裙女孩看着夏空蝉当下的表情，觉得有点新鲜。
“你好歹是能燃起青冥不朽道火的修士，难道连这凡间生死都看不清吗？”黑裙女孩脸上首次露出了一丝表情，似是在笑。
“不是看不清，就是有些不甘心，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奢望，就像让他们看看如今的我能够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好好长大了，让他们看看我如今是一名百里超凡境的修士了，让他们不要担心，让他们快些转生离去，不要为我所累。”夏空蝉低下轻声说道。
“渡鸦会替你带到的。天道无情，就连我，也不可违背，不可撼动。”黑裙女孩脸色恢复平静，在一旁说道。
“天道无情。”夏空蝉在一旁重复喃喃道。
“你们人中有个叫李伯阳的不是说天道不自生，故能长生么。就是这么个道理。”黑裙女孩说道。
“像你这样的存在，也会这样感叹吗？”夏空蝉出声问道。
“我生而为神，入主西方掌轮回，无量劫至，不也落得个权柄散落，不生不死被圈在这处寂灵墟吗？这世上能成为永恒的东西，就只有永恒本身而已。”黑裙女孩脸色平静地说道。
“你这种存在，可以称作是长生吗？”夏空蝉出声问道。
“不算，没有那种东西。倘若那一天寂灵墟崩灭了，我也就不存在了，虽然在你们人看来我已经是不朽了。”黑衣女孩回答道。
“下揆三泉，上寻九天，横廓六合，揲贯万物。”夏空蝉喃喃道。
“仙么，呵呵...你们人总是喜欢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改变。这都快半个纪元过去了，还是这样天真呐。”
黑衣女孩乐了，边说边笑，最后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